天还没亮,刘全慌里慌张地闯进嘉乐堂禀报:“内廷传来信儿,太上皇老佛爷不好了。”家人捧着大氅、袍褂等在正殿里。和珅脸色煞白,边穿戴边听刘全详细说。刚才萧得禄总管差小太监来报信,皇上急召太医院所有御医进宫,已经在养心殿守了一整夜。如果有大事,京城文武衙门都要立时调动。和珅一刻不敢耽误,带着刘全和几名和府侍卫,骑上马直奔大内。
北长街上马蹄飞扬,雪花四溅。和珅在西华门前勒住紫缰,翻身跳下马背,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才站稳。绵恩在和一名矮胖的年轻侍卫交谈,看到和珅急匆匆的带着随从过来,他快步走下台阶。
“内廷有消息,和相?太上皇怎样?”绵恩着急忙慌地问道。
“奴才正要去军机处。列圣保佑!”和珅也不清楚宫里的状况,随口敷衍他说。
“皇上派安禄带他们稽查西华门出入,有口谕。”绵恩指着台阶上矮胖的和另外七名侍卫。和珅认得都是镶黄旗下功勋子弟,谢过绵恩,走到门前聆听圣谕。
“圣谕,重申门禁:凡进出大内者验看门籍,不准随从跟随。”安禄说完了,两步蹿下台阶躬身向和珅行礼,“属下今日本来在乾清门当值。刚才常寿传旨的时候还说请中堂在军机处等着叫进。”他是乾隆朝名将海兰察的公子,承袭了一等超勇公爵位。这位小公爷已经在头等侍卫上守了五年大门,他几次申请去西南领兵剿匪,嘉庆不予批准。
“安公,今儿领班大臣是哪位?”和珅客气地问道。安禄前途无量,他一直没有拿他当下属待。“呃,原本是苏大学士。清早,他府里管家来说大学士腿疼病又犯了,还送到大门上的年糕。恰好福尚书在,他替的班。这会儿福尚书去了东华门稽查。”安禄嘴角一撇,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笑意。苏凌阿目光呆滞,见钱眼开的嘴脸从和珅脑袋里闪过,他暗暗骂道:“昏聩糊涂!”他是和琳的亲家,和珅把他从吏部员外郎一路提拔成两江总督,前年为了阻止朱珪进京,又将他举荐进内阁,升任东阁大学士。
说话间,侍卫验看了绿头膳牌。和珅接过膳牌,坐上抬椅,由两名小太监抬着往北去。内金水河弯曲如环,一群太监往河里打扫着积雪。天空阴沉,红墙宫阙上盖着白雪,皇宫显得格外安静。两名小太监走得飞快,靴子踏在青砖上“刷刷”作响。山陵将崩,和珅隐隐听见风雷声,他强打精神想镇静,思绪却越发杂乱起来。
军机处几名进出的章京看到首辅,都站在门前候着,有人上前扶和珅下了抬椅,又有人替他掀开棉布门帘。屋子里燃着几盆炭火,戴衢亨,那彦成正埋头整理发往外省的廷寄。忽地冲进一股寒风,两人抬头见和珅进来,赶紧站起身。三人见了礼。军机处的杂役端来茶,和珅喝了,身体暖和过来。
戴衢亨有份赈济山东临清卫、菏泽府十州县水灾灾民的公文,要等和珅署名才好发出去。他见和珅脸色异常,于是默不作声地翻开另一件公文,仔细看起来。
“中堂大人来得巧!有件公事正要你签署呢。”那彦成笑声爽朗,黑亮的眼睛里透着诚挚,就手请和珅签名。来自阀阅世家,这位年轻的满洲亲贵有着良好的教养,俊朗,热情,一副年轻有为的风采。虽然和去世的阿桂素有嫌隙,和珅却喜爱阿桂家的这位公孙;或许两人少年丧父的遭遇相同,和珅甚至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影子,除了那彦成的自信——少年不幸导致的自卑,深藏在和珅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绎堂,现在先不忙这个。”签上名字,他对那彦成说,“派人去问奏事处,惠龄的奏折批下来没有。皇上有口谕给惠龄、德楞泰,你先记下来,一起发廷寄。”
和珅把皇上的原话复述一遍,又让他以军机处的名义,要惠龄确保罗其清在押送途中的安全。那彦成一一用心记了。
“你亲自来写。皇上不定何时叫进,如果找不见我,就署你的名字。”和珅又嘱咐了一遍。廷寄向来署和珅一人的名字。那彦成脑子飞快,看得出和中堂有意栽培自己。在和珅所立的规矩里,他决定不接受任何好意。他笑着说:“中堂坐等片刻,马上就好。”默记着打好的腹稿,极快誊写完,呈交和珅。和珅不好再说什么,看完没有疏漏,提笔署上名字。借这空档,戴衢亨也让他签了名。
“荷之,你通知礼部,绎堂通知工部,堂官、部员到本衙门待命。”他立刻行使了首辅的权力和威严,吩咐二人道。意识到将有大事,两人神色紧张起来,马上布置章京们分头去办。戴衢亨是礼部侍郎,那彦成有工部侍郎的职衔,礼部掌丧仪,工部提供丧仪物料。其余的户部、三库、内务府,和珅掌管着,大丧仪所用是早准备好的,他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