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如堕云雾,是问号满头:明明自家儿子所说的每句话都很浅显,也没什么佶屈聱牙的词句,但为何组合在一起,却让人如听天书,全无头绪?
他一生要强,故作云淡风轻,又以视线余光偷眼观瞧其余人等,确定自己不是那唯一一块智商盆地,这才放下心来。
杨彪又有些忧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类拔萃,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本以为,两个儿子一个颖悟绝伦,一个泯然众人,谁能料到,一个是神童,另一个还是神童。
“写这个动作?”杨琦性子急,被这么一吊胃口,难受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信儿,你究竟在说什么?”
“三道横杠,字迹有新有旧,分别来自不同时间,似乎第五大人每被折磨一次,就会留下一次记录。”杨信以指为笔,在空中虚画,“诸位大人,听我的描述,你们会不会有一种错觉,即:第五大人是在仓库里被折磨的。”
杨琦一呆,他听出言下之意,追问道:“你是说:第五荣不是在仓库中里折磨的?”
“我初来仓库,就意识到,血腥味过于淡了。”杨信点点头,轻抚鼻翼,“即便仓库中有地漏,但明明被折磨了多次,明明鲜血流尽,为何仓库内的血腥味却一点也不浓郁?于是我猜想,仓库只是第五大人的临时居所,那个小盒……咳咳,放血的地方并不在此。”
“凶手为何要这样做?”杨彪不解,终于按捺不住,也跟着问了一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绝不是多此一举……”杨信摇摇头,凛然一笑,“这般大费周章,自然是有目的的,是为——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府君大人,请您想想。”工作时,要称呼职务,杨信得要叫大人,不能叫爹了。
“假如我是凶手,眼下情况是这样的,我儿子和第五夫人有染,刚被第五大人废了;二,我和儿子都是屠户,家中有机械外骨骼,是城内少有能拿下第五大人的人……这种情况下,我敢直接下手吗?”
专业捧哏杨琦登时上线,笑骂中还带着些阴阳怪气:“当然不能!在这关头下手,除非诸位大人脖颈上顶着的是个棒槌,否则立刻就要找上他们。”
赵大脸上火辣辣的,他轻抚下巴,开始怀疑,自己摸的是不是个棒槌。
“可如果能证明,在第五大人被折磨时,我忙于某事,分身乏术,”杨信继续代入凶手视角,“这样一来,不就洗脱嫌疑了?”
他的分析,是丝丝入扣。
杜茂听在耳中,一时脸色煞白。
儿子杜建则沉着脸,视线四下扫视,似在寻找什么,又像在酝酿什么。
“那,‘我’该怎么做?”赵大也学着杨信,将自己代入凶手。
“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杨信沉吟一阵,理清思路后,娓娓道来。
“第五大人被我关在仓库,第一天中午,我在饭馆吃完饭,假意给儿子送饭,实则偷偷上楼,以麻醉药物将第五大人迷晕,装入冷藏箱,带给我儿子。”
“而接下来,我去工作,而我儿子在家中,负责折磨,放血,然后敷药。”
“第二天中午,我先回家,以冷藏箱将第五大人转移至仓库,再去吃饭,以及假装去送饭;”
“接着,麻药效果散去,第五大人转醒,但动弹不得,只能勉强画了条横杠,记录下被折磨的次数。”
“这样的事情,后来重复了三次,直至第四次,第五大人死亡。”
“原来如此,”高顺为人死板,容易钻牛角尖,但同样也能抓住旁人容易忽略的细节,“所以,明明要给儿子送饭,理应次次都早点来,杜茂却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晚。这是因为,有时是先到饭馆,有时却要先回家。”
杨信点点头:“这样一来,郡卒调查时就会发现:杜茂在屠宰场中没日没夜地忙碌,而杜建则躺在家里养伤,根本没来过行乐商铺,两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这番推理,令一众官吏是心服口服,纷纷点头,暗赞“虎父无犬子”,京兆尹大人的儿子,果然也是不同凡响。
可惜,杨彪平素不喜欢听马屁,否则,杨信此刻迎接的,就是如潮的马屁了。
杨信霍地转身,居高临下地望向杜茂,一字一顿道:“我说的对不对,杜茂?”
杜茂整个人瘫软在地,牙关打颤,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的心理防线已被击穿。
杜茂只觉头皮发麻:初见“那人”,听那人口述计划时,他只觉那是仙人的构想,精妙绝伦,滴水不漏。
可怎么就被如此轻易地拆解了?
甚至,每一个环节都毫厘不差,仿佛他们父子俩作案时,对方就在现场冷眼旁观。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聪明人?或许比“那人”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