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酒,喝得宾主尽欢。
张修连连劝酒,但还算克制,并未醉倒,而酒过三巡,却忽然正色起来,屏退一众心腹,仅留下高顺一人。
吕布也识趣,当即告辞,顺便拖走了已经喝得忘了亲爹是谁的成廉、魏越。
“我准备辞官归乡。”
殊不料,待众人散去,张修一开口,就是王炸。
“什么?不至如此吧……”杨琦惊出一身冷汗,本来醉醺醺的,都清醒了几分。
杨信闻言,也是大感诧异。
有道是,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舔狗的结局是接盘,这护匈奴中郎将可是秩比二千石的高官,还有持节之权,这张修居然弃之如敝履?
张修苦笑,既已决定辞官,也就无所顾忌了,坦率地道:“诸位怕是看出来了,我能坐这位置,不过是仰仗族兄余荫,根本压服不住此地的骄兵悍将。那个作乱的王方,就是明证……”
杨氏叔侄对视一眼,倒也能明白对方的难处。
“放在以往,这是个苦差事,既要安抚南匈奴,还得提防鲜卑南下,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不多。”张修又灌了一口苦酒,摇头道,“但往后,那可就不同了。”
杨琦疑惑,不由询问:“将军何意?”
“你们可知道,王方为何选择在这个关头来这么一出?”张修满肚子苦水,是不吐不快。
“为何?”
“不过是财帛动人心罢了……”张修面露冷笑。
“财帛?”
两叔侄面面相觑。
“我马上和公挺一样,都是一介白身,也就不瞒二位了。”张修迟疑了下,又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公挺,可听过騄骥厩?”
杨琦点点头,又见杨信一脸茫然,温言解释道:“我做侍中时,陛下就常有个想法,想建立一座骑场,网罗天下名驹,就叫騄骥厩。”
杨信轻抚下巴:所谓的天下名驹,自然是玄驹了。
“正是如此,”张修拊掌而叹,继续道,“陛下想建立一条商路,和南匈奴贸易,用以充实这座騄骥厩。”
两叔侄恍然大悟。
这条商路一旦建立,其中油水可想而知,也怪不得王方、羌渠都愿捏着鼻子联手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嘛。
所谓“怀璧其罪”,张修或许是个庸人,但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庸人,选择急流勇退,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杨信还有一事不解。
“陛下搜罗良驹,意欲何为?”他疑惑询问。
莫非,真是吃得太饱,想要享受那“玄驹一响,爹妈白养”的快乐?
他暗暗腹谤。
这个问题,却是问叔父杨琦的。
因为,叔父曾做过侍中。
侍中是天子近臣,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还掌管皇帝的车、轿、衣服、器物等,甚至还负责给皇帝端尿盆。
所以,论对灵帝的了解,杨琦说一句“陛下一撅屁股,我就知拉他什么屎”,那都不叫揣摩圣意,而叫大数据分析。
杨琦想了想,道:“前朝那位武帝,搜罗羽林孤儿,又远征大宛国,得母巢‘天衢’,所获玄驹皆称‘天马’,你说他意欲何为?”
杨信大惊失色。
杨琦口中的“前朝武帝”,自然是其实并没说过“寇可往,我亦可往”的那位。
可一个谥号是“武”,一个是“灵”,这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那位不是,不是……”杨信欲言又止。
他想说“昏君”,但这话当然不能摆在明面上。
杨信疑惑,回想那位的种种做派,实在无法将他和那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画上任何的联系线。
——我巧立名目,我开果体party,我骑驴上高速,我让狗当官,但我是个好皇帝?
甚至,叔父杨琦自侍中位置上退下来,就是因为这位灵帝。
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辣么普通又辣么自信的灵帝刘宏询问杨琦:“你说,朕和桓帝比,怎么样?”
杨琦那是老阴阳人了,自然不惯对方的臭毛病,当即道:“陛下要和桓帝比,就像虞舜和唐尧比德一样。”
嘴上说着尧舜,言下之意则是:你们俩半斤八两,大哥莫要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