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处……”说到这,杨信刻意停顿,环视一圈。
他注意到,跋扈如须卜骨都侯,桀骜如汉家诸将,猜疑如张修,不满如郭显,俨然都是排排坐领果果的认真倾听之态。
从轻视,到质疑,再到此刻的屏息以待,态度前后反差之大,川剧变脸也不过如此了。
一个字,——得劲!
他面露微笑。
“折枝家花艇的往来行程,沿途百姓人尽可见,只要稍作调查,就能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绝无半点作假。”王方沉声抗辩,言之凿凿。
他心下忐忑,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再不开口,怕是再无机会了。
“折枝家的歌姬,的确六点到,七点离开的,这点毋庸置疑。”杨信居然点头赞同,却话锋一转,“只是,她们并没有给各位大人做表演……”
“没做表演?”
此言既出,又是激起阵阵骚动。
在场诸人神态各异,有的连连皱眉,有的交头接耳。
若不是有杨信的前两次精妙推理打底,怕是立刻有人就要拍案而起,高喊着“叉出去”了。
在座的诸将,大多都曾近距离观赏那场歌舞,甚至有部分富有实践精神的实干派,还趁机上下而求索了一番的。
难不成,表演的是鬼怪?
杨信负手而立,语气平淡,但口述内容却无异于一记惊雷:“我询问过,谷罗城附近的折枝家,不止一家吧?”
王方如遭雷击,一时手脚冰凉。
其余诸将则大多茫然,不明白杨信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杨琦保持着低调,笑容有些复杂。
杨信那个令他掩面,让高顺失神,只教吕布大呼“吾道不孤”的问题,正是——“折枝家是连锁店吗?”
……
“我初见成廉、魏越时,就感觉不对劲,——他们的话里有矛盾。”杨信浅笑一声,娓娓道来,“两人都以为,自己是看了一场歌舞而被关了禁闭。可他们两人不过是什长,官小位卑,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宴会。”
“没参加宴会,王副中郎将更是封锁了宴会厅,那他们是在哪看的歌舞?”
“后来,我想通了……”
“王副中郎将找了两家折枝家,第一家——姑且称之为甲字号吧——甲字号的确是六点到,七点走的,但她们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给普通士卒表演。甲字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王副中郎将只需以言语诱导,她们就会以为,台下的是诸位大人。”
“五点到,六点离开的,实则是乙字号,她们才是真正为诸位大人表演的人。”
“这样,一旦开始调查,甲字号的时间线自然是无懈可击。”
“但事实上,真正应该调查的,其实是乙字号。”
杨信口若悬河,也观察着众人反应。
他清楚看到,随着自己陈述,在场众人眼中的迷雾消散,化为透亮,继而又蒙上更多震撼、惊诧、难以置信等情绪。
“居然还有这种手法?”郭显喃喃低语,恨不能拍案叫绝,“高,实在是高!”
这个“高”,却不知是在喟叹王方的手段高超,还是赞许杨信的推理高明。
同样的,一个“高”字,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王方的支持者们也齐齐动摇,一个个犹疑不定,暂时选择沉默。
“又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攀咬,”王方有些词穷,还在负隅顽抗,“我为何要杀呼微单于?”
“大人当初的一句话,我一直觉得是至理名言,牢记心中。”杨信没有正面回答,指了指心口,笑得意味深长。
“什么话?”王方脱口而出,但刚出口,心中就不由叫糟。
他意识到,对方的步步紧逼下,自己已然乱了阵脚。
“你当时说:‘哪个副手不想转正?’”杨信似笑非笑,字字诛心,“恐怕,你早谋划好了,将这口黑锅摁在中郎将大人身上……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去掉那个碍眼的‘副’字。”
王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一时犹疑。
“前两处手法,我没有证据。”杨信则不再给他机会,先发制人,“这第三处可是大手笔,手法最为巧妙,却也最易找到证据。王副中郎将,我早派出成廉、魏越二人分别前往调查,他们恐怕已在回来路上了。”
王方陷入沉默。
半晌,他却是笑了,唏嘘自嘲:“是天要亡我吗?我多年谋划,自认计划滴水不漏,甚至都备足了给朝中王常侍的厚礼,却不想半路冒出个你……没有你的话,我的计划早已成了。”
“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杨信昂首挺胸,一脸大义凛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然,这只是场面话。
在真实历史上,张修这位使匈奴中郎将还真因擅杀单于呼微而下狱死,只是继位的是不是王方,那就不知道了。
“是啊,副中郎将的位置,我坐得太久太久了……”王方仰天长叹,“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