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眉在石观音手底下因为嘴甜的缘故多受重用,但若论起武功天赋,她却是远不如曲无容的,同样也自然不是神水宫中九妹的对手。她的那些个小聪明在神水宫这种相对来说还挺心理健康的环境中,简直毫无用武之地,偏偏没有戚寻的许可,又处在九妹的监管之下,她总不能直接跑路出神水宫,再跑回戚寻的手底下。
于是柳无眉也只能加入了神水宫的课业进程之中,体会了一把神水宫内的阳间作息。
更让柳无眉觉得自己接下这个送信责任可能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的是,在宫南燕先前送回神水宫中的信件里,将从无争山庄更名为明心山庄之事说得很清楚,这俨然是个开创出丝毫不逊色于本部事业的重要工作。
而既然用的是无争山庄的地方,相对接下的也便是这三百年威名的传承,立足关中之地,更是个何其四通八达的要害所在。
若是她并没有来送这封信,而是跟在戚寻的身边,她自认自己管教弟子也是颇有一手的,岂不是当即就能得到重用,在新势力崛起的东风中混出个名堂来。
然而现在,她只能憋屈地听到宫南燕需求人手,点名到的师妹中自然不会有她这个才投诚而来的。
她又很快收到了戚寻因为薛笑人的缘故往江南一行的消息,大约短时间内也不像是能想起她的样子。
幸好水母阴姬的回归专门提到也要将她给带到江南去。
柳无眉一向有野心有想法得很,一听要在鄂中查柴英明的底细这件事,便知道这就是给她立功的机会了。
若是她能够办好这件事,想必也就能在戚少宫主手底下领个要职了。
比起看起来太过深沉而威严的水母阴姬,柳无眉觉得还是戚少宫主看起来好说话一点。
戚寻所说的以毒攻毒也果然不错。
柴玉关如今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他在灭口满门,与鸳鸯蝴蝶派厮混中败光了家产后,并未来得及将他此前行事的诸多痕迹给清扫干净,便转头改名换姓地投身少林。
原本这些线索该当在他成为快活王后,让人进一步抹消,就像他一旦从七心翁的手中学到了本事,便重创十二连环坞天南一剑,让其再也不能出口说出他曾经卷带对方珍宝之事一样。
但现在却还并不那么难探查清楚。
柳无眉自己便是个心狠手辣且心细如尘的性子,在对柴家之事的寻踪索迹上便实在可以算得上是对症下药了。
看到她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便呈交上来的信息,水母阴姬也不由挑了挑眉头。
以戚寻如今的本事加上明心山庄这个分部的创立,她要用什么人当下属,水母阴姬是不太需要过问的,现在这一看,她眼光倒是挺别致。
被打上了个“别致”标签的柳无眉在水母阴姬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这位神水宫宫主紧跟着说道“既然事情办完了,那便动身吧。此地的事情你自己去跟阿寻说。”
这就是让她自己去领功的意思了。
柳无眉眼光一亮。
她捏着从水母阴姬这里递回给她的证物明细,感觉自己总算有了点被派上用场的感觉。
之前在神水宫中她一直憋着股劲,现在也总归有了发泄的机会。
但看到水母阴姬若有所思的目光又停顿在她的脸上之时,柳无眉忙不迭地收起了自己那点得意的神情。
她果然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戚寻却显然跟她是两个极端。
越高调越好
高调的出关让她还是颇觉舒坦的,起码还真在一时半刻之间没人想起来,原来这薛家庄里曾经还有个漂亮手办的存在。
唯二想起来此事的,便是先前为了薛衣人的病症而被请来此处的两位名医,也就是张简斋和王雨轩这两位。
毕竟狄飞惊也算是在他们面前晃荡过的病人,怎么着也还是有些印象的,现在忽然有些日子没瞧见,总是要问一问的。
但他们也不清楚到底狄飞惊是何时开始不见的。
按照戚寻的说法便是在她武道境界有所突破的时候,像是狄飞惊这样的中毒情况也被影响到,竟然直接复原了,正好还了对方自由之身。
这也不是说不通。
要知道在戚寻出关之后,薛衣人的病症也大有好转。
他的病原本就大多是心病。一来弟弟因为他的天下第一之名压制做出了这样的蠢事,还将自己的性命也给断送了,二来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完全没学到一点骨气,反而在遇到事情后只想着逃避,三来他自己又在并未放水的情况下败在了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晚辈手里。
这三重心理负担直接给将他击垮了。
可亲眼目睹戚寻的突破后他又意识到,说薛笑人和薛斌是因为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才会做出错事,这实在是一件站不住脚跟的事情。
夜帝日后并称江湖之时,日后威名在碧落赋中以“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并作”引出其后的风雨雷电四圣,水母阴姬崛起江湖成为天下第一之时,薛衣人这位天下第一剑客也不敢去试其天水神功的锋芒,但处在这两位天下第一盛名之下的戚寻所做的,却是凭靠着自己的实力缔造一个崭新的江湖神话,如今更是已经突破到了更高一层的境界之中。
薛衣人深知那绝不是因为他这薛家庄的闭关之地里藏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那的确是她的本事。
如此说来,薛笑人和薛斌所为之事,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两人不争气,薛衣人又何必要将这些事情都尽数归咎在自己的身上
若是薛斌实在不可依靠,他薛衣人又不是不能培养薛红红,又或者他这一身剑术寻个弟子传承下去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这一想通,薛衣人心上的负累便少了不少,更觉得自己先前实在是在庸人自扰。
那两位神医的开导他也并非没有听到,可总有些事情是要等自己想通之后,才能纾解彻底的。
薛衣人自己又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以至于在庄内还流转了一种有些奇怪的说法,说的是薛衣人的病症其实是在围观了戚寻破境而出时候的五色祥瑞景象而后复原的。
这种说法也传到了张简斋和王雨轩的耳朵里,变成了戚寻给自己找的那个借口的有力佐证。
不得不相信一点玄学的张简斋老先生还想找戚寻问问虽说人是走了,但那种毒实在罕见,能否将人请来做个病症的记录,难保不会在哪天派上用场。
谁知道他这前一天刚打了算盘,第二日想到去找人的时候便得知,戚寻已经离开薛家庄了。
她丢下了那两个八卦分子去了拥翠山庄。
水母阴姬还未抵达江南,柴玉关也还没送来消息他已经锁定史天王的位置,戚寻自然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的,怎么想都是在江南再刷一波声望比较符合她此时的需求。
这会儿可没有第二个薛笑人来给她杀,也没有了为祸江湖的蝙蝠公子,少林的那位无花大师也早已经送命了戚寻这么掰着手指算起来,现在的江湖败类实在是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就算真还有的话,最近只怕也没这个勇气出来顶风作案。
这样一来,最合适做的便还是往虎丘拥翠山庄走一趟,看看李观鱼前辈的情形。
先前戚寻因为薛笑人之事往薛家庄来的时候,便曾经途径过太湖,彼时李玉函倒是有邀请戚寻登门一趟的想法,却被凌飞阁给压了下来。
如今倒是无妨。薛衣人的第一剑客之名已经转移到了戚寻的头上,她若是当真有法子将李观鱼这走火入魔后的中风病症给救治回来,那也实在是不失为一件江湖美谈。
比如说相隔一代的第一剑客慕名而来,也顺道将这位老前辈从身体僵直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从此还能继续执剑。
凌飞阁在领着戚寻登上虎丘的时候,也不免抱有了几分这样的希冀。
冬日清寒。
几人过虎丘下那尊“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的点头石后,便行到了剑池边上。池上板桥缝隙间还透着一股子幽深的冷意,倒也无愧于剑池之名。
凌飞阁担当起了这个导游解说的工作,提到这剑池中传闻有鱼肠剑等一干名剑为吴王阖闾陪葬,正在这剑池之下,忽听到戚寻问道“我听闻李老前辈昔年曾经感慨这武林中并无一种战无不胜的剑阵,是否真有其事”
“不错,观鱼兄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感慨,彼时我们还笑谈,若是真能汇集名家剑谱典籍,创建出这样一种剑阵,那便劳驾他将这剑池之下的名剑启出来,届时名剑气机相连,我们这些一把老骨头的剑客总算还能发挥出几分本事来。”凌飞阁回道,“帅一帆还说,让我千万记得只拿一柄剑,免得因为我这人用的是鸳鸯双剑,便将这剑阵给天然破坏了。”
这就是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记忆了。
凌飞阁一边说,一边顺着山石之间的阶梯而上。
前方便是有天下第三泉之称的陆羽茶井,而井边的那座六角山亭便是他们当年曾在此地烹茶品剑之地。
想到昔日在李观鱼的主持下这快意风流之景,凌飞阁也不觉露出了几分怅惘情绪来。
“观鱼兄虽自身剑术绝高,但向来无有藏私之意,若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上,只怕是做不到像他这般。”凌飞阁望着眼前的青树红亭,颇有几分江山依旧人事全非的感慨,“只可惜他这个人在剑术上终究有几分执拗,自败给了薛衣人后便难免钻牛角尖,试图寻找出一条提升之法来,却让自己先倒下去了。”
“若无执念,又谈何精进呢,李老前辈的执拗又不害人,只能说时运不济而已。”戚寻回道。
她抬眸朝着远处的虎丘塔影望去。
冬日晴空之中飞鸟盘桓又被塔上钟声惊起,莫名有几分萧瑟之意,但长风穿林,宿草没径之间,又偏生还自有一种独特的自然生气。
她又回头朝着亭下的剑池望了一眼,依稀还能看到水面上的冷光俨然有几分剑气森然之感,想来昔年李观鱼与诸位好友在此地论剑的气象,纵然经年过去也并未全然被此处遗忘。
这江湖之中世事变迁,像是那些个为恶一方的,至多不过是在多年后成为了旁人用来警诫后辈的案例,倒是这些个行君子之风的江湖大侠,大约百年后有人打虎丘而过,还能在剑池旁提及对方的名号。剑池茶井会友的雅事。也想来并不会随着这些与会之人的纷纷过世而被人所遗忘。
不过李观鱼若能重新站起来,将他那尚未完成,试图证明剑阵亦有可取之处的阵法完成,总比他自此之后都沉寂下去要好得多。
在虎丘之巅,拥翠山庄那间竹帘深垂的厅堂内,戚寻见到了由李玉函推上来的李观鱼前辈。
这种因为走火入魔而导致的中风显然要比寻常的中风症状还要厉害得多。
老者面容清癯,静坐之中目光却已经全然呆滞,看起来全无生气可言,唯独在看到面前那把秋水沉碧的宝剑之时,才能注入几分神采。
“先前在薛家庄内见到的王、张两位名医都已经被请过来给观鱼兄看过,只可惜并无什么大用处,”凌飞阁在李观鱼的面前晃了晃,见还是没有让对方有任何的反应,便又不由苦笑了声,“戚少宫主也瞧见了,观鱼兄如今便是这个样子,就好像他连命也全靠着那把剑的存在才吊着了。这样的情形我们没什么法子破解,但也总知道这般持续下去也并不是个好事。”
“若是戚姑娘当真有法子的话,不管拥翠山庄,我凌飞阁就欠你一个人情。”
戚寻倒不在意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她摸着下巴看着李观鱼的情况,想着不知道被邪帝舍利中元精异化后的神照经内劲,是否正好是对路的药剂。
习武练功走火入魔将自己封存起来的情况,若以道家的说法等同于离魂之症,似乎是对路的。
若是实在不成的话,便试试让李玉函和楚留香演一出戏好了便是原本让李观鱼在愤怒之中恢复神志的,李玉函借着李观鱼的名头,为了柳无眉的性命而召集几人结成剑阵试图击杀楚留香的那一幕。
算起来李观鱼倒也当真是人品过硬,眼见儿子败坏自家门风,居然硬生生将自己的神志给唤了回来。
但这种转醒之法,还是难免留下后患的,看看薛衣人被薛斌气成了什么样子便知道了,能不用这种方法还是不用为好。
“戚少宫主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一并前来的楚留香留意到了戚寻朝着他投过来的目光问道。
“不必,”戚寻收回了那点当导演的兴趣,“只是需要劳驾几位暂时先出去一趟罢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凌飞阁清楚医治的规矩,看戚寻没在见到李观鱼的第一面便说出什么难治的评价,甚至让他们为了保密起见退出去,反而更觉得有了希望。
堂中一直没有什么声响。
凌飞阁站在堂前来回徘徊,看着这一地冬日竹茵残阳从明转暗,直到第一抹月色铺在庭院之中,方才听到了这厅堂的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但推门的这只手却不是戚寻的,而是一双虽有老态却依然足以握住利剑的手。
而这张先前只觉生机全无的脸,现在被一双重新点着了神采的眼睛给照亮,正是凌飞阁昔年熟悉的模样。
“观鱼兄”凌飞阁惊喜异常。
戚寻站在李观鱼的身后对着凌飞阁颔首道,“幸不辱命。”
救治李观鱼对戚寻来说也不无好处。
邪帝舍利的元精妙用在她这流浪悟道的一年中更接近于一种本能的应对。虽然让她耳目远比以往灵便,经络之间的内功流转远比往日畅通,但她却还无法主动促成这种变化,更像是任凭其中的残存力量继续在完成这个潜移默化的改变过程。
在以神照经和其中的元精之力救治李观鱼的时候,却正好是观测感知这种变化的好时机。
而既然李观鱼可救,戚寻估计要加快促成兄长那种早衰病症的复原,只怕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当然能白得一份人情的欠账,也不失为一种收获就是了。
李观鱼昔年主持论剑之会,对他颇有景仰敬重之心的何止是凌飞阁。
拿那位摘星羽士帅一帆来说,在无争山庄中谈及李观鱼的时候,他便曾经和戚寻说过,只要李观鱼信符送到,就算是要他割下自己的头颅来,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当然也没人会要帅一帆的头,就是个比喻而已。
在与凌飞阁叙旧了一番,也得知了如今的拥翠山庄和李玉函的现状,李观鱼在心中大抵有了个数后,便行到了戚寻的面前深深一拜,“先前老朽就已经谢过姑娘一次,为的是自己,但现在还得再谢一次,小儿这交友不慎的毛病听飞阁说来实在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怕迟早要成为江湖一祸,今日能重归神志,此后有好生教导他的机会,是该当再重谢姑娘一次的。此后神水宫若有何事需要我李观鱼去办,只要不有违江湖道义,老朽在所不辞。”
“李老前辈太客气了,”戚寻将人托了起来,“不过说起来,我还当真有件事想要请李老前辈帮忙。”
听戚寻没打算客套,李观鱼更觉心头舒畅,“姑娘但说无妨。”
“便请李老前辈下一次茶井论剑,送我一份请帖吧。”
李观鱼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么就有劳戚姑娘做这个论剑的主持者了。”
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虽再未多言语,但已算是这江湖之中的君子之交了。
戚寻也并未在拥翠山庄中停留多久。
虽说这拥翠山庄衔远山俯观太湖,是全山风物最为鼎盛所在,但这冬日渐深,也正如凌飞阁所言,到底不如秋色霜晓之日来访所见的景致更美。
想想还有未来的剑池茶井之会,戚寻便打算将那些个仙人洞、二仙亭、试剑石的游览挪到下次去。
何况从踏云来回传信中得到的消息,水母阴姬所乘的东来航船已快到长江下游了,正该去接一接的。
按照日后娘娘的意思,按照她自己的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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