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应显然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
石之轩的死讯, 都没让这位身为魔门八大高手之一,灭情道宗主的家伙持有什么警戒的心态,让他知道最好别在这种风口浪尖冒头, 甚至是踏足到长安城这样的地方来。
谁让在他看来,石之轩死在净念禅院,难保不是被人联手围殴所致, 而这长安城又不像是净念禅院,是那些秃驴的一言堂, 此地的势力之复杂足以让他这个魔门高手从中牟利。
阴癸派死掉的那个边不负就更不必说了,这人的实力原本就上不了台面, 席应自觉自己还不必自降身价跟他相比。
在他身边的少年对此行的安全性讷讷地提出质疑的时候,席应便是用这样的理由回应的。
被席应称为“阿鼠”的少年便再不敢多提了。
他如今可还没有生下一个被李渊封为德妃的女儿, 更没有仗着自己女儿和外孙的光, 在长安城里横行无忌。
彼时连杜如晦都能被他以经过他的府门前没有下马这样荒唐的理由而打折手指, 可他如今却还只是个因为无父无母,正合乎魔门断六亲的收徒准则, 加上还的确有那么点习武的天分,被席应的师父在早年间看中收入门墙的弟子而已。
他年岁尚小,要想在魔门中跻身上位,进入灭情道的核心地带显然还没这个机会, 顶多就是因为他人在长安,暂时给席应这位师兄充当一下眼线。
既然席应都这样说了,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说的。
他的脑袋上又被席应给按了一把,“行了, 少担心这么些有的没的, 倒是你这学了几手功夫怎么在这长安城里还没混出个人样来。”
席应朝着这家徒四壁的住处打量了一圈, 眼中毫不掩饰嫌弃之意。
“明日你就出去采办点东西回来。我估计不出两日, 岳山那家伙也该到了,但这将人请来之后要如何比,放在何处比,总是要拿出个章程来的,只怕这长安城我还得再住上几日,总不能跟你一样吃糠咽菜的。”
“”尹阿鼠很想反驳他,若是他真如自己所说的有底气,又何必非要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落脚。
但看到席应丢过来的这袋金银,这一向喜欢不劳而获的少年当即露出了个欢喜的笑容。
然而正在此时,他忽然看到席应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缕紧绷而狐疑的神情,又忽然厉声喝问“什么人”
下一刻他便看到他这师兄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
席应绝没错过这一瞬间在他头顶上的屋瓦上发出的动静。
这动静换成了旁人必定听不见,难保是不是因为听屋中的交谈听的入了神才让对方一时失手,露出了行藏。
席应后背一冷中只觉得是有人自他进入了长安城开始,便在窥探他的行踪。
好在此时对方无意间泄露出的一丝气息让他发觉,对方倒未必真有在他之上的实力。
他当即人如飞鸟纵跃一般折身而上,那个“人”字还未收尾,他已然出现在了屋顶上的黑衣人跟前,打着的便是将这个窥探之人当即斩落,免得对方有机会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的算盘。
夜色之中,这一身青衣有若文士打扮的青年,周身浮动着一层膨胀波动的紫气,在径直朝着屋顶上正欲遁逃的黑衣人袭来的一瞬,那双眼睛里因修炼紫气天罗的缘故而形成的紫瞳火睛的特质,被残月映照得格外清楚,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魔魅。
然而他的速度快,在他视线中出现的这个蒙面瘦削的神秘人速度同样快。
对方翻手一掌挥出,又在将要触及他的天罗气网的一刹变掌为指。
可这一指的发力运劲却活像是力含千钧,在对方的指尖点中他掌心之时,有一种尤其惊人的寒意几乎贯穿了他的手背。
更让席应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天罗气网被击退了须臾的刹那,那道黑影竟然便绝无恋战之意地朝着远方急掠而去。
席应实在是个很任性的脾气。
要知道他比之岳山的年纪还小了十多岁,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多岁而已,身在魔门这种肆意横行的地方,在他这个年纪能有此等武道修为,的确是足够他任性了。
他此前能因为岳山一战胜过他,便跑去对其家人动手泄愤,此时又如何能容忍有人发出了这样一击之后便想抽身而退。
何况在他看来,对方的轻功固然称得上是登峰造极,他这一手紫气天罗的特殊气场形成的移位也同样非同凡响。
席应想都不想就追了上去。
戚寻都想夸他一句上道了。
原本看到这个红名出现的时候,她想的是这boss都送上门来了,不打实在是不合适,但想想席应的武力值,以及这继续搅乱长安城这摊浑水的目的,戚寻又琢磨着还是得将这位老兄的价值再多发挥发挥为好。
不能光贪图一点boss的掉落,目光这么短浅。
感谢九幽神君友情馈赠的缩骨之术,也多亏她出来查探的时候跟前几日夜行的时候保持了相同的习惯,还是穿着一身黑衣,于是在她刻意发出了点动静将人引出来后,从席应的视角看到的,便是个绝无可能跟她戚寻联系在一起的角色。
这个身形瘦弱的“探子”灵巧地翻过了几重屋顶,以席应觉得自己明明再稍微加快一点脚程就足以追上的速度飞快地穿街走巷。
可在这试图甩掉他的来回兜转间,愣是没让席应感觉到任何猫捉老鼠的快感,反而只让他的怒气值随着追人不及而不断往上攀升。
理智告诉他他是不应当再继续追下去的。
这长安城里并非只有他这一个能打的人,看不顺眼他们魔门的也大有人在,何况他显然也不如对方对这城中的情况熟悉。
但他的第一选择却还是
继续追
好在在这一出夜空之下的追逐战跨过了小半个长安城,甚至让他快到了视线中只剩下那个身影而全无周遭的当口,席应忽然看到对方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家伙更是在途径前方屋檐的位置忽然一个脚步踉跄,差点没有直接摔出去,显然是被他追得急了,才出现了这样的失误。
这对等不及要收拾收拾这个夜半来袭的偷窥者的席应来说,实在是个再好没有的消息。
此刻这一片沉寂的夜色中,只有几点零星亮起的灯烛。
席应确实从眼角余光之中所见的光影里,发觉此地要比其他地方亮堂不少,但对长安城的不够熟悉让他简直像是咬着直钩上钓的鱼一样,正在戚寻借着这踉跄的行动,干脆选择翻身下落的一刻,他指尖蓄势的天罗气网化作了无数道游丝朝着对方袭去。
在席应看不到的方向,戚寻的唇角往上抬了抬。
他所能看到的只是对方好像感知到了他的攻势,在这仓促躲避之间尝试还击来遏制住他追击的势头,却看到对方抬手之间扫出的一点锐光并不是冲着他而来的,而是冲着
冲着另一侧的屋顶
那里发出了一声屋瓦碎裂的响动。
席应茫然了一瞬。
这实在是个出乎他意料的举动。
他更是看到在这凌空一指的气劲飞纵同时,那看起来已经减速的黑影仿佛到此刻才动用出了自己真正的速度,甚至只看得到一道
残影闪动,眼前便已经没了对方的踪影。
可在那一片响动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一道震怒声响,“何人擅闯”
席应来不及调转回头,这游走的天罗气网对上的便已不是那个行动如风的黑影,而是一道同样速度不慢横空杀出的冷气。
而比起戚寻那以点破面的冰霜一指,完全是靠着明玉功九层的发功达成的效果,这在此时杀出来的另一方拍出的掌力,才是当真功如其名的冰寒。
席应面色一变。
周遭像是被那声怒喝惊动而一盏盏点亮、又朝着此地汇聚而来的灯火,将他脚下的深宅大院有别于寻常宅邸的形制给映照了个分明。
他也直到此时方才意识到,这赫然是哪一方的门阀势力
再结合这寒冰一样的气劲,除了拥有冰玄劲的宇文阀几乎不做第二种猜测了
可这千钧一发的局面完全没有给席应一点反应的时间,对方也显然不是会听他辩驳的脾性。
他更是来不及去想戚寻的那一指发功和这宇文阀的武功之间微妙的区别在何处,更顾不上去考虑他这算不算是来了一出自投罗网。
加剧了他的分身乏术处境的是,在跟这位对手交锋的时候,他固然发觉了对方的武功并未超过他,却也发觉有另一道更为磅礴阴寒的气势,就从相隔此地两个院子的位置升腾而起,直指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这若不是的宇文阀中的头号高手宇文伤闻声赶来,他席应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戚寻当然不会直接将席应丢到宇文伤的面前,若是如此他没两下就束手就擒了,还哪里有她操作的空间。
她还得打个时间差呢
宇文伤尚未到席应的面前,戚寻已经落在了宇文阀的地牢跟前。
席应尚且看不清她的动作,这些看守的人又如何有可能做到。戚寻贴壁而下,两记手刀将守卫给劈晕过去的同时,指尖已经飞快地扣住了这地牢的钥匙。
可惜她没有楚留香的本事,不能入地牢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现在外面有席应这个拖住旁人视线的做个干扰,对她来说也足够了。反正这地牢之中的守卫也绝无几个是她的对手。
她一掌击晕了迎面而来的地牢看守,步履生风朝着下一扇门户掠去,顷刻间这两侧石壁上飞射而出的箭矢也都已经被她甩出的劲气击断。
几乎正是在宇文伤准备亲自动手了结席应的时候,戚寻正式进入了地牢的囚笼区域。
她将手中的钥匙掂量了两下,这才朝着周遭的囚牢看去。
会被禁锢在此地的不是宇文阀的敌人,便是的确不方便由官寺关押容易丢失的囚徒,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武功好手,戚寻的闯入多少还是闹出了点动静,现在这些人便纷纷朝着她看了过来,盯着她手中的钥匙跟盯着一块肥肉也实在没有多大区别。
但早在戚寻佯装窥探席应踪迹,只为了将他引到独孤阀的地界上的时候,她便已经打消了趁此机会将地牢中的人一并放出,趁机带着吴明彻离开的打算。
的确从理论上来说,现在霸刀岳山和天君席应都在长安城中,她只要在救走吴明彻后往这两个红点的位置跑一趟,甚至还能将副本击杀任务完成。
但在长安街头所见的冬日乞寒胡戏,在茶馆闲谈中更窥见的北周荒唐,乃至于她打从落定到这个副本世界一路北上又西行的所见所闻,以及她这些天来对长安城中的城防以及对宇文阀势力的窥探,都让她相当清楚,此举绝不符合戚寻想要达成的更长远计划。
若是她想做的只是如此,她也不必让狄飞惊往相州一行。
何况她现在还在等一阵东风。
所以即便没有席应的存在,她原本也是打算往此地来一趟的,但不是来直接捞人出去的,而是再来上一道保险。
吴明彻的特征在一众囚徒中并不难辨认。
年龄可以筛选掉相当一部分人,被关押了两年的精气神可以再筛选掉一部分人,到底是武林人士还是出身行伍在气质上还会有些微妙的分别,这又可以进行一次区分。
戚寻目光如电地朝着两侧的监牢望去,指尖弹出的一道道银色流光抛出,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击中了这些人的脑袋。
这动作仿佛是为了让那些个因为不抱希望而没有抬头的人朝着她看过来,辨认出她的目标人物,可实际上在这些流光飞弹之中藏匿着一枚糖丸,正落到了吴明彻的手中。
这个面有沧桑之色的老人并没错过戚寻在途径他所在监牢的一瞬,在衣袖中露出的半面南陈令牌,更在捏化了糖丸的糖衣后发觉手心里还有什么异物。
吴明彻心头一跳。
北周不可能通过什么交换条件将他放回去,南陈要想营救更是难上加难,但在这个他都几乎已经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忽然等来的这个信号,让他原本因为地牢中的潮气而生了病症的肺腑之间,都多了几分热切之意。
但这毕竟是个四方征战的老将,绝不会在此时让旁人看出他的异样来。
他与其他人一样摸着头上被击中位置的红痕站了起来,又看到这个明明已经闯入了地牢深处的人,四处转圜一圈后,愣是什么都没有带走便撤退了出去。
在一众长吁短叹的怏然声响中,吴明彻照旧板着一张老脸,活像是个早已经认命的样子,又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只是在他的手心,糖衣又被体温焐化了一层。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安全的时候。
并不是没有人会怀疑这人是进来送信的,现在这一个个囚牢中的人都在朝着彼此看去,试图从对方的形容中看出一点端倪。
他不能这么心急。
而折腾出了地牢内的一场骚乱,确定了吴明彻的确在此,又已经完成了某个信息传达的戚寻已经果断地撤出了地牢。
她一出地牢便发觉,这也不过是在她进出地牢几乎全然无阻的这么点时间里,席应就已经落到了个左支右绌,面上冷汗直冒的地步。
宇文伤不愧是宇文伤,这位宇文阀的头号高手,和此时紫气天罗尚未完全成型的魔门高手之间,其实力的差别多少还是有点明显的。
席应固然有两把刷子,但当这一片天罗气网在寒冰气劲中寸步难行的对峙里,他甚至根本无暇分神去思考要如何逃遁,在这铺天盖地的寒意和掌风压境面前,他甚至只能想着让自己再多活一会儿,说不准便能等到一个转机。
而他还真的等到了。
他此时的眼前都快被一层层凛冽的寒霜所裹挟,只能凭借着对危险的本能预判让他躲过了宇文伤绝无留手的杀招,也正是在此时,他看到了一道青红匹练破开了白霜,掠到了他的眼前。
方才追踪这黑衣人如此之久,足以让席应在对方的手伸出匹练的一瞬间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可当对方出掌之际,与宇文阀冰玄劲相似的冷冽气浪中骤然升腾出的幽冥鬼爪,以及这道掌风甚至在跟宇文伤的敌对中还占据了上风的情况,都让席应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
他这个追踪对象先前到底给他放了多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