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沓折成两寸宽的奏章,递向赵衡,“既然这样,那就别闲着,先读读这些。”
赵衡接过奏章,顺手递给翟明夷,“师姐,你先读。”
他见翟明夷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接过那一沓奏章后,便转向秦月,略带好奇地问道:“娘,这都是些什么?”
秦月抿了一口茶,不假思索而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有娘关于内廷的建议,有你范叔的一些建言,还有你岳母送来的、关于太平县的一些处理方案,这最后一份呢,你们读读就知道了。”
赵衡眼珠一转,嘿嘿一笑,尔后侧着身,凑近秦月,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建议道:“娘,儿子把这天下打下来,让您当女皇,如何?反正历史上掌权的皇后太后不在少数,而您能力强,若将来不能主政,实在是可惜。”
秦月瞪了赵衡一眼,“到时候,封你为王爷,让你只享乐不做事?”
赵衡笑嘻嘻地点点头,“那最好不过。”
秦月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赵衡的脑壳,佯怒道:“你小子知道娘喜好权力,是在故意讨好娘,是吧?”
赵衡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倒是理直气壮,“让娘开心,不也是儿子的本分?”
秦月转而满脸温柔,轻轻地抚摸着赵衡的脸颊,“好了,娘知道衡儿孝顺了,但是,相较于大权在握,娘更愿意悠闲自在、含饴弄孙,再说了,衡儿也莫要好高骛远,将来胜败如何,哪是我们能够预料的?若是不幸败了,我们这一大家都得身首异处,若是有幸胜了,是衡儿掌权,还是娘掌权,又有什么区别?”
赵衡痛快地答应一声,“那就听我娘的。”
他也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张,递向秦月,“娘,这是一同楼沈万的文章,您不妨读读。”
“好。”
秦月顿了顿,意识到翟明夷表情呆滞地看着自己,便轻声问道:“明夷,怎么了?”
翟明夷表情变得复杂,既有疑惑,又有惊讶,还有几分不满,其嗓音却是相当平静,“那位长公主司马贞想要嫁给衡儿为妾?”
秦月眼神一样复杂,既有疼爱,又带有几分歉意,解释道:“想必司马贞为了自保,急于与王府联姻,而又得知衡儿已有正妻,便退而求其次。”
她见翟明夷平静地点了点头,便暗自松了一口气,问道:“明夷,你以为该如何处理?是接受还是拒绝?”
赵衡心疼翟明夷,抢先建议道:“要不直接拒绝?反正那位长公主已经是有名无实,而我们也不可能让她掌握实权。”
翟明夷欣慰地笑了笑,思考了片刻后,摇摇头,便盘算道:“毕竟司马家名为皇族,若王府能与他们联姻,确实有益,只不过,若衡儿当真纳司马贞为妾,那就未免过于狂妄,我们是既不能拒绝也不能接受,依我看,我们可以取其中,让司马贞做名义上的正妻,实际上却是以我、念儿姐、珊儿为尊。”
秦月甚为满意,却依然安抚道:“明夷说得不错,但是呢,将来的后位必须是我们明夷的。”
赵衡则是低下头,满脸惭愧,“师姐,委屈你了。”
翟明夷点点头,将心中那少许的难过一扫而空,再温柔地抚摸着赵衡的脸颊,“好了,师姐不委屈。”
她顿了顿,将手中已阅的奏折递给赵衡,“给。”
……
三人低头阅读了片刻,察觉到有数人正缓缓靠近,便纷纷放下手中的纸张,默默地等候着。
只半晌后,朱敏率领着一名女官与两名侍卫,押解着年约约五十岁、略微肥胖的石家家主石泰,刚踏进门,便瞪大自己的眼睛,指着那名男子,怒气冲冲地吩咐道:“让他跪下。”
待两名侍卫逼迫着石泰下跪,又退到门外后,秦月见朱敏正要说话,便朝她摆摆手,再指着身侧茶几上自己喝过两口的茶碗,柔声吩咐道:“敏儿,不急,先做到阿婆身边,喝口茶水解解渴再说。”
朱敏娇憨地答应一声,便走近秦月,大大咧咧地坐在秦月一侧的紫檀木椅上,再端起茶碗,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尔后指着石泰,其脸上的怒意去而复返,说道:
“阿婆,公子,姐姐,这位石家家主太无耻,居然还厚着脸皮喊冤,于是,念儿姐便让我带着青葵,把他押解过来,看看他到底有何冤屈。”
秦月轻轻地捏了捏朱敏的脸颊,笑问道:“我们敏儿只因为这而大发雷霆?”
朱敏指着那跪在地上的石泰,依然愤愤不平道:“自然不是,他不仅逼迫女子卖身,还纵容儿子刺杀公子和姐姐,真该杀!”
石泰痛哭流涕,不停地磕着头,其嗓音凄凉,其神情却又几分虚伪,“几位夫人小姐,小老冤枉。”
秦月勃然大怒,伸出手指,如刺剑一般,指向石泰,其嗓音阴沉,“我正和我儿媳谈话,你插什么嘴?”
她望向那站在石泰一侧、名为青葵的女官,吩咐道:“青葵,给我掌嘴。”
“是,王妃。”
身怀七品武艺的青葵欣然领命,走近那不敢动弹的石泰,竭尽全力甩了他一巴掌,把他的脸打得红肿,尔后退回原来的位置,默默地等候着。
秦月脸色迅速变换,满脸柔和地望着朱敏,问道:“敏儿会泡茶吗?”
朱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笑道:“只知道放茶叶倒水,却不知道茶道那些细枝末节。”
“这就可以了,所谓茶道只不过是那些文人矫揉造作、华而不实之举,学不得。”
秦月见朱敏点点头,便指着角落处的茶具与火炉,柔声吩咐道:“那敏儿去煮些水,泡一杯茶给自己,再泡四杯,送过去给你念儿姐、柳儿、莲儿、和菊儿,让她们也解解渴。”
“好。”
待朱敏答应一声、起身前去泡茶后,秦月望向青葵,其语气虽平缓,威严却是十足,“青葵,你替我传句话给内务司府库司的所有女官,就说你们女官不是奴婢,只要你们勤勤恳恳地做事,日后我、殿下、与少夫人必定善待你们。”
青葵满脸激动,分别朝秦月等三人施了一礼,连连称谢。
秦月朝青葵摆了摆手,吩咐道:“好了,你先替我送杯茶给四位少夫人,然后就继续忙吧。”
青葵躬身领命而又快步走向朱敏后,秦月恶狠狠地瞥了石泰一眼,便望向赵衡与翟明夷,其双眼中的冷意在这一瞬间完全消散,其语气随意,却透露着自己对二人能力的认可,“这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你们了。”
她见两人点头答应,便将双手放于腹前,轻闭双眼,面露恬淡之色,静坐调息。
赵衡端起茶碗,抿了两口茶后,便紧盯石泰,淡漠地问道:“说说吧,你如何冤屈?”
石泰依然是泪流满面,表现得相当委屈,其身体却是纹丝不动,他朝赵衡磕了一个响头,哀求道:“犬子石显向来遵纪守法,绝不会害人性命,想必是无意中冒犯了阁下,还请阁下恕罪。”
赵衡面容冷若冰霜,其眉神如剑鞘,其眼自带剑芒,他冷笑一声,语气阴沉道:“阁下?也对,在你们这帮人看来,我赵衡只不过是西秦王的私生子,于礼法不合,连庶子都算不上,更别说是王子了,就算是被你们杀了,也不能牵连他人,对否?”
石泰故作惊慌,连连磕头,“小老一时糊涂,以至于在言语上有些纰漏,还望殿下饶了小老这无心之过。”
赵衡摆了摆手,其表情、语气皆不变,“无妨,用你全家的项上人头,来替我这个西秦王私生子正名便可,你也不必拖延时间,既然我敢率兵前来抄家,那位卫侯爷就不可能前来救援。”
石泰彻底乱了方寸,其额头上冷汗直流,“小老有家资四百余万两,有良田七十万亩,有青楼妓院五家,还有女儿沉鱼落雁,只要殿下愿意放过小老一家上下,小老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赵衡讥笑道:“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这装糊涂,你儿子谋刺我这个王子,是谋逆大罪,该抄家灭族,而你又无立功之举,你拿什么来交换?”
翟明夷轻蔑地瞪了一眼石泰,尔后侧着身,凑近赵衡,压低嗓音,其神情也变得柔和,“我们哪需要跟他说这些废话?”
她见赵衡点点头,便指着石泰,怒道:“此人巧舌如簧,该罚,青葵,给我掌嘴。”
正默默地站在朱敏一侧等候的青葵欣然领命,步伐迅速而不失仪态地走到那忍辱负重的石泰面前,再次竭尽全力,毫不留情地甩了一巴掌,把石泰的另外一边脸也打得红肿,尔后面带微笑地朝秦月、赵衡、与翟明夷三人躬身施礼,便默不作声地退回原地,整个过程是暴虐张狂而又赏心悦目。
翟明夷抬头望向门外,威严地喊道:“来人,把石泰押到大理寺,交由刑部看管。”
在门外守候的两名侍卫异口同声地大喊了一声“是”后,便步伐稳健、气势汹汹地走向那位石家家主。
石泰紧紧地咬着牙,面露不甘之色,他重重地叹息一声,讨价还价道:“殿下,小老手上有长安大小家族贿赂官员的详细账目,藏于家中隐秘之处,不知能否为小老一家老小换得一线生机?”
翟明夷朝那两名侍卫摆了摆手,吩咐了一句,“你们先等待片刻。”
“是,少夫人。”
两名侍卫朝翟明夷躬身领命,而翟明夷与赵衡对视一眼后,赵衡便心领神会,冰冷地望着石泰,再微微摇了摇头,
“不能,你所说的账目是孤证,价值不高,不足以换取你一家性命,再说了,日后王府必将派人将你这府邸仔细搜查一遍,而此案涉及人员众多,若想搜寻贿赂官员的证据,必定不难。”
石泰眉头紧锁,神色黯然,无力地挣扎道:“小老还搜集了各大家族所属私兵的部分情况,不知殿下能否看上眼?”
赵衡神色不动,反问道:“各家私兵乃是极为隐秘之事,又怎能透露给你?”
石泰不敢有所隐瞒,坦然道:“我们这些大家族向来是自扫门前雪,像那等关乎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自不会泄露分毫,更不会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外人,只是小老所经营的青楼妓院上中下三等皆有,所接待的,是上至世家大族、中至寒门小户、下至贩夫走卒,无所不有,而春宵一刻、甜言蜜语之时最是口无遮拦,于是,小老便派人将那些达官贵人、大商大户的许多把柄都记录下来,修订成册,并掌握在手中,借此来保全小老一家。”
赵衡脸色依然冷峻,态度依然强硬,已然决定要用石家父子的性命来宣示自己的身份,“把账目与把柄交出来,无前罪在身者可以免罪,但是,你这位家主、你儿子石显、与有前罪在身者必须死。”
石泰彻底认命,朝赵衡再次叩首,“小老谢过殿下。”
赵衡朝那正在等候的两名侍卫挥了挥手,命令道:“把石泰押下去吧。”
“是,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