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正在收复中原,这等危急时刻,乱不得啊……”
世子姜凯骑在马上,手里持着佩剑,对着群臣郎声道:
“我父王对圣上赤胆忠心,大齐何人不知?我岂会做领兵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们眼见后宫起火不灭,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守死规矩不去救火,置天子安危与不顾,是你们想乱大齐,还是我想乱大齐?”
太尉张广盈掌管是大齐武官一把手,此时站在中间说和:
“姜世子也是担忧圣上安危。眼见皇城起火总不能不管不顾,只要把火扑灭确定圣上龙体无恙,姜世子自会向圣上请罪。”
宗正姜怀是姜氏宗族的老人,这时候也心急如焚:
“是啊,这时候乱不得,规矩死的人是活的,哪怕让我和姜凯两个人进去看看,只要确定圣上无碍,朝臣和百姓也能心安不是?”
群臣本就心里担忧,只是不敢让姜凯带兵进皇城罢了。若只是姜氏宗族的人进去看看,那最多不合礼法,出不了大事儿,便又催促宫门卫开门。
守门的禁卫军没有天子御令,肯定不敢开,但满朝文武都催着了,后宫又迟迟不给命令,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打开了宫门。
姜凯和姜氏老人姜怀快步进入城门,说是两个人进去,但外面的臣子哪里等得住,在太尉带头后,熙熙攘攘全进了皇城,都往每天上朝的归元殿后方跑。
跑到一半,左清秋便和一个天子身边老太监,风轻云淡的走了出来。
瞧见百余名王侯将相往过来,左清秋脸色一沉,怒声道:
“大胆,谁让你们私自夜闯皇城?”
百官瞧见左清秋面色平静,好像没出大事,暗暗松了口气。
太尉张广盈则有些心虚,连忙抬手行了个礼,等着姜凯说话。
姜凯走在最前面,明知后宫的情况,肯定不怂,朗声询问:
“宫中起火,本世子担忧圣上安危,特随群臣过来看看。圣上可还安好?”
左清秋面不改色,摆摆手道:
“圣上深夜忙与政务,不慎晕厥撞到了烛台,好在内侍及时发现,正在由御医医治,不便面见朝臣,诸卿都回去吧。”
姜凯人都带来了,根本回不了头,他开口询问道:
“国师大人面见过圣上?”
“……”
左清秋背后的手握了握,轻轻点头:
“圣上受了惊吓已经睡下,只是隔着屏风瞧了一眼,诸位放心即可。”
姜凯抬手指向后宫还在燃烧的大火:
“含元殿大火至今未熄,圣上在何处安睡?国师只是隔着屏风瞧了一眼,未曾亲自面见圣上,岂能笃定圣上无碍?”
“姜凯!”
左清秋神色一怒:“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姜凯抬手对后宫遥遥一礼:“我身为子侄,只是担忧圣上安危,不能亲眼瞧见圣上龙体无恙,心中难安,还请国师大人让路。”
宗正姜怀也是点头:“是啊,国师您都能去瞧一眼,我们过去看看也不费事儿。”
左清秋还想说话,后方便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转眼看去,太子姜凯衣冠整洁,从后方走了过来,文质彬彬面色和煦,遥遥便开口道:
“表兄、二叔,还有各位爱卿,让你们受惊了。父皇方才深夜处理政务,积劳过度晕厥,不慎撞倒了烛台,才引起了大火。此时父皇已经接到母后的立政殿睡下,又被鼓点吵醒,得知各位深夜前来,心中盛慰,让我带个口谕,各位安心回府即可。”
姜笃手腕上还沾着血迹没洗干净,因此背负着右手,后背的衣襟几乎湿透,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看来方才的事情,确实让姜笃开悟了。
左清秋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
“太子有此一言,臣等自然安心,臣等告退!”
皇帝身体有恙,太子本就该代为处理大小事,群臣见皇帝的亲儿子都发话了,肯定不好再乱问,当下也是领命往回走。
姜凯皱了皱眉头,见姜笃脸色正常,确实不太像刚弑父的样子,心里也暗暗犯嘀咕:莫不是许不令那损到家的,故意给他个假消息,让他过来闯祸?
逼宫是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儿。
姜凯今天带着人过来了,若是不捉姜笃的现形,姜笃成功上位,肯定把他赶尽杀绝。
姜凯犹豫了下,还想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准备强行请命,进去见姜麟一面。
只是姜凯还没下定决心,皇城外侧便传来了哭嚎声:
“圣上!圣上!”
广场上的诸多臣子一愣,回头看去,却见宫门外,一个身着世子袍的年轻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和死了亲爹似得。
“姜瑞?”
左清秋瞧见来人,心中又是一沉,知道今天晚上要出大事儿了。
姜凯心里则松了口气,换上了怒目之色,骂道:
“姜瑞!国师和太子说圣上无碍,你大晚上嚎什么丧?要嚎丧回你自己家嚎去!”
姜瑞是左亲王嫡子,本身才学胆识并不差,但收到消息慢了小半个时辰,等他跑去拉拢人,人早就被姜凯拉走了。
眼睁睁看着姜凯进去逼宫,姜瑞不信那陌生人的消息也得信,此时连滚带爬跑到人群之前,面对后宫跪着,双目充满血丝,抬手指向姜笃: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竟敢犯下弑父弑君之举!”
“哗——”
此话如同炸雷,满场哗然,都是不可思议的盯着姜瑞:
“世子殿下,你胡说什么?”
“这种无稽之谈,岂能说出口?
……
左清秋站在群臣之间,此时反而不说话了,因为为时已晚。
皇帝刚遇刺,两个在外的世子都知晓了,肯定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
而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已经无力回天。
既然左右亲王都知道了后宫发生的事儿,除非他当场打杀两个世子掩人耳目,不然没法把此事平息。
而打杀两个世子,强行扶姜笃上位,后果可能比现在还糟糕。
左清秋眼神中显出几分无力,在所有人望向姜瑞的时候,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上风雪潇潇,黑云压城,他似乎是想看看那只大手背后的主人是谁,可看了半天,毫无头绪。
姜笃面对姜瑞的质问,脸色白了下,继而眼神暴怒,骂道:
“姜瑞,我视你为表兄,你岂能以这种子虚乌有道的话,构陷于我?”
姜瑞泣不成声,脸上满是哀意,从怀里取出一块带血的纸张,怒骂道:
“方才我正在府上安睡,忽然有宫中内侍跑来,送来了这份血诏!”
众人扫了一眼,却见染血的宣纸上,写着‘废笃立瑞’四字,写的很潦草,都能想象出姜麟气绝前,咬牙写下这四个字场景。
“这……”
“这什么玩意这……”
群臣正莫名其妙之间,后面又跑来个小太监,跪在姜瑞旁边,颤声道:
“奴家方才在含元殿后方值守,忽然听见太子殿下怒喊‘是你逼我的’,还有击打的声音。连忙跑去查看,却见太子殿下手持烛台,击打圣上额头……”
“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群臣虽然不相信从来斯文的太子会干出这种事儿,但眼神还是看向了姜笃。
姜笃见这个小太监说的这么清楚,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对话都知道,心里顿时慌了,怒骂道:
“你胡说八道,我和父皇交谈时,周边不可能留下内侍……”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在场都是明白人,解释‘交谈时不可能留下内侍’,而不是‘我和父皇没在一起’,就是说方才确实和圣上在一起交谈。
那这场火怎么来的?
不满二十的太子,也积劳成疾撞翻了烛台?
姜凯心中大定,拔出腰间长剑,指向姜笃:
“含元殿起火之前,太子殿下在圣上身边,陪着圣上?”
“我……”
姜笃一句失言,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方寸大乱,咬了咬牙,看向左清秋,希望左清秋能打圆场。
只可惜左清秋双手拢袖,望着天空,早已经失了神。
群臣鸦雀无声,心中却已经了然,光是姜笃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姜凯抬了抬长剑,朗声道:
“来人,将太子收押。左清秋身为国师,却欺上瞒下隐瞒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待事毕后自行向圣上请罪。世子姜瑞,身在宫外却和天子近侍来往密切,率先得知此密事,恐与此事有关,先行收押。其他人随我入宫,面见圣上。”
京兆尹钱笠,连忙招手让禁卫军先控制住太子。
姜瑞则是脸色暴怒,站起身来指向姜凯:
“你敢!我收到天子密信才过来,未带一兵一卒。你带着这么多朝臣过来,必然已经提前了解此事,是谁想逼宫,天地可鉴!”
姜凯招了招手,让禁卫军拿下姜瑞,摇头道:
“我只是见宫中起火,担忧圣上安危,过来看看情况。在场满朝文武都来了,难不成他们都是我的人,陪着我一起逼宫?我身上可没带圣上的血书,也没宫里报信的小太监。姜世子最好把这事儿原委解释清楚,不然宗氏追查下来,你和你父王都罪责难逃。拿下!”
“诺。”
禁卫军连忙上前按住姜瑞。
姜瑞怒发冲冠,骂道:“你放肆!你敢拿我,明天西路军就会马踏归燕城,你这乱臣贼子,竟敢抗圣上遗诏,你以为我父王怕你爹姜横不成?”
姜凯带着群臣远去,冷声道:
“你先把手里的血书放下,万一圣上只是重伤,待会醒过来,我看你怎么解释手上的血书。”
“……”
姜瑞话语一噎,攥紧拳头:
“你会后悔的,今天敢扣我,来日我父王必然杀绝右亲王一脉给我报仇,你给老子等着……”
呼呵声震天,却无济于事。
群臣根本不敢应答,也没法拉架。
只要待会看到天子的尸首,确定是姜笃弑父,那大齐新君就只能是姜凯或者姜瑞;姜凯占尽先机,上能安宗室下能服众,姜瑞慢了一步,根本没机会了。
所有人都想着皇统传承的事儿,分析着今后局面。
唯独国师左清秋,逆流而行,走向了宫门外。
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儿,左清秋早就算清楚了。
只要姜笃不能正常继位,左右亲王就此失衡,即便左右亲王为姜氏着想不去抢,两个世子今天已经结下了死仇,不可能容忍对方成为皇帝,牵一发儿而动全身,双王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儿。
年关刚过,西凉军还没渡江。
左清秋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气势汹汹的大玥军队,传承三百多年的大齐,竟然就在这一夜之间不战自溃,分崩离析。
难不成天命如此?
左清秋抬眼看了看萧索的夜空,背后的烈火熊熊燃烧,身形如同山岳屹立不倒,看起来依旧是北齐的顶梁柱。
但方寸力保姜笃的举动,注定他以后再难接近权利的中心,已经被挤出了棋盘,成了一个局外人。
他甚至不知道是谁暗中操盘,把他挤出来的。
可能是天下间的任何势力,也可能是天意如此,但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已经没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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