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几个儒生在洞外喊道:“他们两个就在这里面,把火把点燃,用烟熏!”
话音刚落,熏人的烟雾便飘了进来。
郑风微微一惊,身上散发出一股白气萦绕在周身,骸下的胡须与鬓边白发缓缓飘浮在空中。
司空池被呛的连连咳嗽,跑到郑风身后想求得白气的庇护。郑风为了节省法力,哪还管得了她,不死便好了。
渐渐的,烟雾愈发的浓烈,司马池除了剑法和那几乎微不足道的法力,几乎与常人无异,一时间头晕眼花,口鼻难受。
忽然她想到怀中的清静花,顾不得许多,将头埋进了领口,顿时耳目一新,清静花的气息让她缓解了许多。
望着若隐若现的紫气,郑风眯起了眼睛。
洞外,几个儒家弟子推动着法力,将烧火棍上的烟逼的更加猛烈,柳如说道:“老贼必已不省人事,快灌水。”
他们料定郑风受了那般重伤,只是一晚的时间,定然恢复不了多少。
说着柳如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琉璃杯,琉璃杯很浅,杯口却颇大。
“这是长江之水,源源无尽,杯口朝下即可。”
一名弟子接过琉璃杯,朝洞口倒去,果然杯中的水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刷刷拉拉的,如长江之滚滚,又似瀑布倾泻。
落在地上时,甚至都让地上的土壤瞬间凹了下去。
眼看水越灌越多,里面没了声响,一个儒家弟子大着胆子将头伸了进去,一张网只见内中一片漆黑,哪里还有人影?
水已经溢出来了,柳如眉头一皱:“这定是他们的诡计!再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名弟子跃入水中查看,一无所获。
一名弟子说道:“柳师兄,他们有隐去身形的法宝,会不会伺机逃脱了?”
柳如摇了摇头:“绝无可能。我有一件让人无所遁形的法宝,而且我们就候在洞外,再怎么也该有所察觉,他们肯定还在山上。”
“那现在怎么办?”
柳如眼神中带着坚毅,抽出长剑:“纵横家其术诡诈,脱困必然为祸一方,宁可在山中苦苦消磨岁月,也不可放过了他们。”
“师兄弟们,可愿随我维护人间正道。”
几个年轻的弟子顿时热血沸腾,齐声高呼:“愿随师兄。”
众人豪言壮语时,司马池和郑风正在山腹之中。
当时阵风注意到了清净花,便直接向司马池讨要,承诺助她脱困,身处烟熏水淹的绝境,她也只得答应。
然后郑风利用清静花的法力使二人在水中呼吸,用身上的匕首向下挖。
司马池不敢置信,愕然看着郑风的动作。
郑风懒于和她解释,用匕首一直向下戳。直到水快溢出来,他竟然真的挖出了一条通道。
掉入通道的瞬间,郑风用不多的法力堵住了洞口,让水不至于倾泻太多,粗心的柳如也就没察觉异常。
此时他们来到了悬崖腰部,身前是一帘瀑布。
郑风这当儿才有闲心解释道:“我纵横家有一探索的法门,能够瞬间感知到周围的山川地貌,当时我便察觉到这山是中空的。”
司马池做出崇拜的模样。
郑风斜了她一眼,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将清静花揣入怀中。司马池脸色没有变化。
他这才满意,指了指瀑布:“你看看外边什么情形。”
司马池咬着嘴唇,她知道外面可能是万丈悬崖,稍一不慎就会被冲没。
郑风嗤笑道:“怎的,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想入我纵横家修练法术?”
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她如果不出去查探情况,那么休想学法术。
司马池这次没再犹豫,扶着洞边探出头去。
巨大的冲力瞬间将他压垮他直直坠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抓住了岩壁,才没有落下。
顺着瀑布向下望去,却见下面正通往城中,有几个弟子在山下守候着。
“师傅,我看到了,快拉我上去。”
看到这千丈深山,她语速极快,声音颤抖。
郑风心中转过念头:此花内中蕴含着极强的法力,却不知使用之方,倒还用得着她。
司马池的但觉一股无形的手将她托了起来,回洞后浑身湿漉漉的,发丝都在滴水,狼狈的扶着岩壁喘着气。
“下面有几个儒家弟子守着,看上去法力挺高。”
其实那样的距离就算目力极好,也只能看到大概的人,却无法看其形貌,这般说自是不愿冒险出洞,想多学上一些法力。
郑风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开门见山道:“你这花儿能抵御水火,自不是凡物,从何得来?有何用处?”
司马池说道:“弟子是从一个峭壁之中摘得的,那十遍绝身上有一股感应,可法力微末,仍不知其中奥妙。”
郑风猛然抬眼望着她:“你是在威胁我传你法术吗?”
司马池紧紧地攥着湿漉漉的衣摆,低头轻声说道:“其实我只是想活下去,并无威胁之意。”
这话倒是多半出于真情。
郑风佯叹了口气:“说的这般寒碜,我传你法术本就是应当之事。”
接下来的十几日,他们每日去瀑布水反应,用法力增加饱腹感,便无需吃食。
因为纵横术易于速成,司马池法力大进,可渐渐的,她察觉不对。
每次练法术之时,身上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但觉身上有几个部位隐隐作痛,或是肩肘或是膝盖……修为越深,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司马池再一次修炼完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郑风说道:“好啊!这是你快要突破的玄关,只要你冲破了,之后便如一马平川。加紧修炼,莫要分神。”
此时郑风自己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伪十一重天,再过数日就可痊愈。
忽然只听得一声长啸,瞬间崖间的那一挂瀑布止住,几个儒生御剑飞行对着他们,为首的正是柳如。
他把琉璃盏放在瀑布下,琉璃盏无尽的吞噬着水,很快便止住了这瀑布。
柳如站在剑身上:“好老贼!竟这般奸滑,害我苦觅良久,若非我师父之法宝,还真让你得脱了。”
郑风冷笑一声:“杀鸡焉用宰牛刀?胜过我的徒儿,再来我这领死吧。”
司马池心念电转,此刻她修为虽进步飞快,却也绝非柳如和儒家众弟子之敌,就算仗着法器也不过堪堪持平。
不等她多想,柳如便直接不由分说俯身凌空冲下。
司马池只能飞身用剑一格,只是此剑只是儒生普通的配剑,哪里能和柳如这个受宠弟子的宝剑相比,一招之间,长剑便断。
柳如脚踏一把,手持一把,风驰电掣间连出数剑,瞬间把司马池击节节败退。
不得已,她只能再次使出铁蛇球,喷出黑雾,射向柳如。
柳如早有准备,他大?疾卷,将黑雾包裹在此中,然后反掷而出。
司马池躲闪不及,瞬间被击落,直直坠下悬崖。
看其落败,没人再去管他,都如临大敌的持剑,对着洞中这个须发皆白,遍体鳞伤的老人。
柳如手上的剑内里散发着白光,微微颤抖,似欲破壳而出,此刻他的剑心和自身完全融合,达到无往不利的境界,实力几乎跨越了一大层。
随着一声大喝,柳如长剑骤然递出,霎时间剑气满洞,整个山似乎都摇摇欲坠。
郑风暴起,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揉身冲向柳如,左掌排出,柳如挥剑一挡,铮的一声,长剑险些脱手,柳如在空中几翻翻腾,才勉强定住身形。
几个儒家弟子,快速围住郑风,结成剑阵。
其实郑风顶着如此凛冽的剑气前行,已然负伤不少,兼之那一掌全力施为,此时精力损耗颇大。
周身几根泛着白光的宝剑刺来,郑风低身从怀中掏出匕首,手腕翻转间,数把长剑的剑尖齐断。
不过儒家见证毕竟不是泛泛虽然了,然余势未消,仍然刺中了郑风。
郑风身上多出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直直的坠往洞里,几名儒家弟子乘胜追击,挺剑继续往深了刺。
赤红的血液沿着他们的尖尖流在袖袍上,十数日的苦苦搜寻让他们杀红了眼,浑然不觉。
此时柳如也缓过劲来,手握双剑飞往洞中,脚步一点,双剑同时斩向郑风的头颅。
眼见无幸,郑风口中突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倾尽全力一掌拍向柳如天灵上。
柳如虽被粘稠糊眼,剑势却决然不退,瞬间斩下的郑风的头颅。
断气的一瞬间,阵风的手掌也落在了柳如的头上,此时劲力虽已大减,柳如仍感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被击晕过去。
两个弟子连忙辅助柳如,其余的人用沾满鲜血的手取下郑风头颅,年轻的儒生往地上吐了口水:“这作恶多端的老贼终于死了。”
众人齐声欢呼,他们并不明白纵横家如何作恶多端,也未曾亲眼看他们杀人,可师傅既然这般说,便自是这个道理,也懒于深究了。
一代代,一个个儒生前赴后继的去死,为的只是那不明不白的宿怨和糊里糊涂的正义。
如果儒家胜利了,那便是一段可歌可泣的荡寇志;如果纵横家胜利了,那便是被欺压的血泪史……不过如此。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阳光下,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站在洞口,手中拿着一个铁球。
刹那洞中弥漫出一阵黑雾,几个儒生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纷纷中毒倒地。
原来司马池刚才落下之时,待到脱离像生们的视线,便用化作一种黑烟,缓缓潜伏上前。
她知道郑风只是拿自己当着炮灰,所以并未出力,只是自保,后来佯装落败,等到两家两败俱伤时,再来收拾残局。
司马池也从来没有相信师傅的话,她十分清醒的明白,郑风那样的人,只会希望自己解决外患,然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所以她也笃定郑风所传功法中必有问题,只是为了保命,又也不了解法术,只能将错就错,饮鸩止渴。
同时她修炼时也从不深入,浅尝即止,暗暗蛰伏,等待机会。
司马池在无头尸体的怀中摸索,取出了清静花,顺便顺走了争锋的匕首和几本纵横家秘籍功法。
翻开一看,只见纵横术首页写着“本门弟子绝不可自相残杀,戒之。”
司马池顿时明白了,郑风虽然想杀了自己,但好歹正儿八经的拜了师,碍于门规,不好直接出手,便想在功法上动手脚,害死自己。
她将纵横术收入怀中,看着那几个儒生,心中有些犹豫。良久,她轻叹一声,收起了灭口的念头。
直到此刻,司马池还抱有一丝能够回归普通人生活的侥幸念头。
忽然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轻飘飘的跃入洞中,背上背着一把玄铁枪,腰间悬着一把黑剑:“郑风?郑风?师弟!”
却是余芝。
司马池心中一惊:此人莫非也是纵横家的高手?他唤郑风为师弟,实力定然在其上。
余芝快步上前,望着无头尸体,怔怔失神。
司马池看他身形,便知此人境界深不可测,足以碾压自己,知道此刻不动反而无事,索性就留在原地。
本以为余之会悲伤大哭,谁知他确认尸体之后,先是怔怔愣在原地,随后轻叹一声:
“小时候,我出去到处惹事,师傅责骂时,总是让你帮你背黑锅。后来被百家的人追杀,又变成了我帮你断后。”
“老小子,阎王殿里收敛点,没人帮你擦屁股了。”
随后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回头望着天空,那两个在院子里被师傅训斥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回过神后,这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司马池:“你怎会在此处?”
司马池低沉的说道:“我和师傅被这群儒生追杀到这里,我们好不容易躲了几日,便被他们抓住,师傅为了保护我,牺牲了。”
余芝凝视着她,司马池没由来的心中泛起一阵惶恐。
“如果我怀疑,是你杀的他呢?”
司马驰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跪下:“师伯,我纵横家先祖曾有严令,绝不可残害同门师长,先祖英灵在上,我岂敢妄为?”
“况且我法力低微,半月前才刚刚拜入师门,又怎是师傅之敌。”
余芝听她这般说,心中稍宽,但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十几日……嗯,郑风多办半是被追杀的时候仓促间收你为徒,以我对他的了解,大概是权宜之计。”
“你既能说出先祖之命,自是门中弟子,然而人品心性却不得而知。”
司马池恭敬的说道:“请师伯考教。”她表面上平静,其实心中极为惴惴,还不知道这位高手要用何等方式来考验。
余芝点了点头,忽然司马池只见不远处和自己说话的余芝突然站在了身后,将右手搭在了自己头上。
司马池一阵眩晕,意识陷入昏迷,身体却仍然直立。
良久,神志恢复之后,余芝缓缓说道:“你这人心性并不正派,但目前手上没沾人命,姑且当你是普通人吧。”
司马池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虽然间接的害了许多生命,可没一个是自己动手。
忽然余芝的话风一转:“然而,你身上有妖族的法术。不多,你多半是吞服了一颗血丹。”
司马池心头一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余芝就几乎把自己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摸透了七八成。
“怎么不说话?可别告诉我你是误食的。”
司马池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知道前面的考验虽然都通过了,但这个时候说错一句话仍有可能葬身于此,
余芝平静的望着她,一双眼睛深邃的似乎能看透一切。
“师伯,实不相瞒,我只是荒郊野岭,某小村子的普通女子。如果不出意外,之后父亲大概会给我找一个彩礼多的男人嫁了。”
“直到二十日之前,三个妖怪的到来改变了一切。一个青衣青刃,一个蛇面人身,还有一个妖异的女子,他们屠戮了村庄。”
“躲在稻草堆后的我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控制我的神识,通过我的记忆将其他幸存者全部宰杀,无一幸免。说来此事,我心中常自愧疚,所以那些画面常常出现在内心深处,挥之不去。”
“后来那个女子看我天资不错,又说妖族后继无人便让我服下血,丹说要收我为徒,否则就杀了我……”
“失职无能,胆小懦弱,没敢反抗,只能勉强服下血丹。后来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我趁机逃脱,跑到了此山上,恰好遇见了这群儒生他们看我身上有妖气,便不由分说的想杀了我。”
“我一路躲藏,遇见了师傅。他收留了我,传我法术,让我帮他抵御这些儒士。后来在躲避追杀之时,我们两个渐渐产生了感情,他便正式收我为徒。”
“后来这群儒生找到了这里,我被迫上前和他们对敌,被打落悬崖,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其实我是落在了一个峭壁上。”
“之后我挂念师傅,顺着峭壁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却见到了眼前这一番情形。”
司马池此话多为真话,只有三分是假。偏偏那三分假是最关键的。话中夹杂着许多回忆的细节,让人越发确信是真的。
余芝点了点头:“很好,如果此事不是发生在太渊城外被血洗的村中,我就相信了。”
“现场我看过,那些妖怪法力没达到能进入你意识的境界,所以多半是你带着他们行凶的。”
“那些画面之所以在你眼前挥之不去,并不是因为血腥,否则现在这鲜血横流人头落地的画面,能让你更害怕吧。多半是因为愧疚和恐惧。”
余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我不怪你,你只是为了活命。”
“但你冒险上来不见得身为挂念师傅吧?更多的恐怕是想取走他们身上的某些法器物什。毕竟师徒情固然重要,生活还要继续。”
司马池头皮发麻,背上渗出层层细汗,但她反应极快从怀中拿出秘籍和匕首,双手递上:“请师伯责罚。”
余芝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我不杀你,你本就是我纵横家的弟子,自己留着吧。”
司马池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还以为他说的是反话。
余芝淡淡的说道:“进入你的意识时,你说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只是有几段你不愿回首的记忆尘封太深,我没办法渗进去。”
“我虽和师弟感情深厚,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你一身魔功,却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些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这倒是和我纵横家诸人有几分相似。”
他虽然聪明,却不知道这两段记忆就是关于清净花和洞中和郑风发生之事。
而暗害郑风从悬崖佯败那一段,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他并不知道司马池的心里,也不知道是装的。
迷晕儒生取回法器,在余芝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芝看到这些之后,思索良久,便决定放过司马池,都说出来,只不过想给她提个醒而已。
“我不是迂腐的儒家书呆子,妖功便妖功,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没有害人。如果你滥杀,便是一身正派法术,我也饶不得你。”
“你须得记住,你曾经所作所为皆为过往,日后切不可一错再错,破罐破摔自甘为恶。”
司马池感觉某根神经受到了触动,呆立在原地。
余芝洒然一笑:“我走了,得去和儒家的那群老古董讲讲道理了。”
他知道这群弟子只是奉命而为,真正的问题在于和百家的仇怨,是以并不迁怒。
说完他便飘然离去,留着司马池一个人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