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回头,不知何时出现的盲剑手腕一翻,竹竿刺向李夫子。
盲剑综合实力较之二妖差了几分,但是兵器却在之上,虽是竹竿,仍与利剑无异。
嗤的一声,竹竿刺入李夫子的肩头,李夫子的戒尺应声而落,正行阵也随之消散。
诸生过同有一刹那的眩晕,这也意味着,阵破了,受伤的李夫子将一人独挡三个和他实力相差不大的妖怪。
浑身是血的王夫子爆喝一声:“退后!”说着腰间短刀出鞘,影鞭轻笑道:“手下败将。”
说着铁鞭微抖,卷住王夫子,一扯,王夫子身上衣物尽碎,身上出现几道焦黑的勒痕。
如果不是影鞭状态太差,恐怕王夫子便四分五裂了。
王夫子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李夫子想上前,却被鬼镰挡住。一个外强中干,法力耗了大半,一个身上有伤,半斤八两,相互对峙着。
盲剑不带任何感情的对学生们说道:“你们当中谁能挡我一剑,我便放过你们所有人。”
诸生噤若寒蝉。他们虽然平时书生意气,慷慨激昂,然而实力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没人敢逞强。
满身伤痕的张夫子忽然开口:“我来。”说着他拄着剑,一瘸一拐的上前。
周华急道:“夫子,您不能去,您身上还有伤啊!”他是张夫子的亲传弟子。
其实周华和季玄分从二师,只因那次院长聚集所有学生上课才见过一面,后来季玄成了同学黄贵的书童,才一起同窗苦读。
张夫子摇了摇头,惨然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怎么着也比竹子硬吧。说不定运气好,真接下了哩。”
周华终于绷不住眼泪了,咬牙道:“我来!”
说着,周华从怀中拿出几个钱串子,自嘲的笑道:“其实我父母都是打铁的,求学的十余年来,东西没学到,钱没剩多少,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了,劳烦老师您交给他。”
周华是个爱体面的人,这次他想出一次风头。
就算是死,也要万众瞩目,也要英勇壮烈。
“来吧!”
话音刚落的一刹那,肓剑冰冷的竹尖刺向周华。
周华拨剑全力一斩,对上竹尖。
轰的一声,周华被剧烈的剑风掀了过去,他紧闭双眼,本以为必死无疑,许久之后却没再听到动静。
除了屁股有点疼,几乎毫发无损。
睁眼一看,却见肓剑的竹尖断了,只剩下了半截。
肓剑身前立着一个白衣少年,却是季玄。
而他背上背着一个老人,正是不省人事的郑夫子。
季玄小心翼翼地放下郑夫子,摇了摇头:“险些来晚了。”
李夫子问道:“恁有莫受伤?印被了吗”
季玄轻声说道:“破了,我没事。”
李夫子一愣:“那他?”指肓剑。
季玄没有犹豫,坦然说了。
一旁的周华骂道:“你闲的啊,装的什么好汉,还放人。”
此刻的他后悔极了,恨不得季玄来晚几步,自己掏了一番心窝子之后没死,虽然得到了许多同窗的安慰,但那一点也不体面。
李夫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肓剑听出了季玄的声音,冰冷的口吻俨然多了几分威压:“是你?”
季玄淡然:“你的剑心居然没有损坏,意料之外。”
鬼镰质问道:“不可能!你不过险胜肓剑,是怎么胜过狂刀的?”
其余人也有些疑惑,年长的诸生知道几年前狂刀和李夫子战过一场,那是二人的鼎盛时期,狂刀仅稍逊李夫子一筹。
狂刀也是四个守印者中唯一一个人。
盲剑刷的一声刺出竹竿,季玄经过两场战,对战经验,技巧更上一层楼,至少不至于像初战一样不明不白的受伤,稀里糊涂的赢。
李夫子高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随俺吟诵!”
诸生一齐念起横渠四句,顿时季玄身上生起一股暖流,竟然把盲剑逼退了两步。
李夫子是修身修道具精的高手,他让诸生吟诵,正是看出了季玄使出的立心剑意,将众学生的法力分一部分传给季玄。
刚才独斗二妖的阵法,也是如此,诸生们倒都情愿出一份力。此时,季玄的实力提升到了伪九重天。
盲剑虽有些惊诧,却也并不慌乱:“你以为就凭这样,便能胜过我了?”说着揉身刺出竹尖。
对他而言,季玄虽然提升境界,自己也不过是多费几分力罢了。
季玄心中感动,剑身一颤,长剑迎了上去。
学堂内剑光满室,剑气纵横,但见二人皆作残影,空中只闻剑竹碰撞之声,目前看来难分高下。
若肓剑仍手持铁剑,季玄定会快速陷入劣势,此刻持竹虽然差别不大,但终究差了几分。
忽然一道身影猛的扑向李夫子,是影鞭。同时鬼镰心有灵犀,身体一侧摆开巨镰,拦住了李夫子的后路,前后夹击。
季玄一惊,长剑一挥,噌的一声,剑竹激烈碰撞,几有火花,有盲剑的法力,竹竿并未折断,不过季玄倒是接一荡之势抽身回救。
二妖但觉一阵青光闪过,磅礴强势的剑气袭来,不得举器一格,被这一剑蹬蹬蹬退了几步。
这二妖法力之强,犹胜盲剑几分,若是平日,该退的就是季玄了,只因耗损太大,才沦落至此,他们任何一妖都和季玄相差了整整一重天余啊。
饶是如此,它们的目的仍然达到了。
就这一霎的功夫,肓剑竹竿破空刺来,季玄背对他,避无可避,这一击之势,足以灌脑而入。
季玄但觉耳膜微微震荡,竹剑已至。
盲剑竹竿抵着季玄的后脑,没有刺下去,只是冰冷道:“不自量力,太小瞧我了。”
说着臂不动,足不抬,瞬间收回竹竿,退出丈余。
影片几乎尖叫的说道:“为什么!”
盲剑漠然道:“我欠的一条命,现在还上。来的分明,去的分明,这便是我的剑心。”
李夫子苦笑道:“恁不必如此,又不是俺亲传弟子。真羡慕院长啊。”
季玄语气略低沉:“我只是赎罪罢了。”
李夫子不解。
季玄带着几分黯然,说道:“我若杀了盲剑,您就不会受伤,学堂也不会因此节外生枝。”
啪的一声,李夫子忽然提起戒尺,猛地拍在季玄背上,没用上法力,季玄只是有些疼。
李夫子喝道:“恁赎个啥的罪?!恁心中有仁放了他,并不枉院长教导,”说着望了盲一眼,“这鳖孙儿恩将仇报,刚才他才是在赎罪。”
“只是恁以后要记倒,善对善人方为善,予之恶人反为是了,对于恶人,对他们恶反而才是善。”
季玄眉眼间陡然闪过一丝光芒,心中豁然开朗,喃喃说道:“我明白了。”
肓剑忽然开口:“不若我们前后各出一招,一招,定胜负。”
鬼镰附和道:“是啊,你们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老子可没这个耐心,说不定急起来,嘶,吃掉你们几个学生。”
李夫子不知原因,但见和盲剑关系一向不算融洽的鬼镰这般赞同,情知他们必有后手,沉声说道:
“莫要应了他们,俺们这是生死搏杀,不是比试。”
季玄大脑急速运行:以常理而论,这般斗下去,最终也是我吃亏,他们怎会提出这般行险的要求…?
不过现在同窗们法力太弱,四个夫子也都几近枯竭,若是拒绝,我们有第二次分心相救的机会,好在他们不知道我已经……
想到这里,季玄说道:“我先出招。”
空中传来肓剑冰冷的声音:“可以,其他人不得吟诵。”
交换条件后,二人达成共识,受伤的二妖纷纷让开,诸生们也站起向后退去。
肓剑的优势在于瞬间的爆发和修为的压制,缠斗中需要的应变能力是短板,且他身法极快,面对修为低的人,一招是极难刺死他的,甚至不一定能刺中。
鬼镰和影鞭也清楚此节,此战正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就是他们的底气。
然而季玄,也有自己的打算,虽然没有十分把握,却也不得不应。
就这样,双方各怀打算和底牌,开战了。
肓剑从地上拾起一把某个学生的铁剑,这意味着明面上,季玄将没有任何优势。
季玄长剑快而少声的从鞘中射出,盲剑听到了几不可闻的丝丝破空之声,快速向后闪去。
飞身握住长剑,剑的指向虚虚实实间接连变化好几个方位,是极为致命的杀招。
李夫子心中疑惑:之前院长怎么没跟俺说立心剑里有这么一招。
然而这对盲剑没有多大影响,常人会因剑的虚实不定而惊疑,瞻前顾后,可他目不能视物,反而心纯,准确地听出了剑真正的刺向。
铮的一声,季玄这一招出到底了,肓剑趁势接住了剑,这一剑出了全力,便是肓剑也未能全然接下,长剑硬生生向前滑了几分。
饶是如此,离肓剑仍然还有数厘之差。
就差那么几厘。
肓剑笑的凛冽渗人:“该我了。”
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季玄的招式又使老了,几乎是避无可避,且芒剑有了经验,那一剑怎么也不会斩向胸口铜镜。
甚至连可能有铜镜的位置也会避开,直接通过呼吸声削头。
滴答,滴答,几滴鲜血落下。
是肓剑的。
鬼镰大骇:“怎么可能!明明还差一点……!”
在场众人都看到季玄的剑尖竟然又奇迹般地向前伸了几分,正是那关键而致命的几分。
横渠四剑第二剑,立命剑。
原来适才季玄被李夫子点醒之后,心境更上一层楼,在此之后,他便登上了九重天。
货真价实的九重天,不是伪境。
如此以来,便是没有同窗吟诵,自己也有和肓剑的一战之力了。
刚才一朝不中之时,记叙文霎时万念俱灰,可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同窗们将全军覆没。
所以,此战不可不胜,此剑不能不中,他不能输,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能!
此心暗和立命之意,便悟出了立命剑的几分剑诀,虽然未能全然施展,可与此毫厘之间却也足够了。
感觉到要穴被刺中,肓剑心中大乱,渐渐的,痛感传遍全身,他但觉头昏脑胀,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出。
黄贵连忙喊道:“小玄子,快上去补剑,莫要重蹈覆辙,给他喘息之机!”
忽然一条黑影闪过,一根铁鞭卷住黄贵的头颅,将他拉走
是影鞭,她刚才一直不做声,实则早有打算,胜则杀学生吸取法力,败则以此为要挟。
盲剑也借机消失在了学堂中。
影鞭森然道:“把剑放下!否则你速度再快,也救他不得。”
说着,她环顾四周:“是因为他们,你才侥幸胜过盲剑,现在,你要放弃他吗?”
这话很有煽动力,原本一直大骂影鞭卑鄙的诸生忽然不作声了,等着看季玄的选择。
李夫子很想提醒季玄,不要因小节而误大局,但话到嘴边,终究说不出口,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虽然并非亲传的。
平心而论,自己也不见得能够狠下心冲上去。
一个性子急的学生率先开口:“刺上去啊,师叔,我们不会怪你。”紧接着又有几个同窗应和。
其余诸生也都默认了,毕竟不仍死的是黄贵,扔了剑死的可能就是所有人。
“当啷”一声,季玄抛下了剑。
其实他完全可以半推半就的刺上去,顺水推舟把这个羞辱了自己三百余天的人间接送走,绝鲜有人会怪他,毕竟,大局为重。
看到季玄弃剑,大部分人发出唏嘘的声音,更多的人是惊惶,城府较浅的周华更是直接骂道:“你疯了吗!”
连黄贵本人也咬着嘴唇:“为什么……”
季玄苦笑,半开玩笑的说道:“没办法,这月的月钱我还没领呢。”
鬼镰发出猖獗的大笑,他本来对此举不抱希望,却没想到季玄居然如此迂腐,机不可失,他挥刀劈了上去。
影鞭也一下踢开了黄贵,猛地扑了上去,生怕季玄捡起剑,若非如此按照她平时的作风,定会杀了黄贵再上。
她就是这样,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谋定而动,动则不留余地。
二妖虽然法力大减,但季玄专心剑修,赤手空拳也绝非二者之敌手。
唰的一声,随着青影闪过,在前面的鬼镰从左胸到右下腹出现一道裂痕,要不是十重天的底子在那儿,早已经被一分为二。
季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普通铁剑。
影鞭始料未及,瞳孔猛的收缩,向后疾退,却哪里来得及?呼吸间,左下肋被季玄刺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周华呐呐道:“怎……怎么回事,这不是你之前用的铁剑吗?”
季玄笑道:“我是个念旧的人,此剑伴我近十年寒暑,怎忍弃之?故虽得院长赐剑,亦不敢喜新厌旧,常缚于背上。”
黄贵拿出一袋银子上前,笑道:“小玄子,这是你应得的。这次咱们多亏了你呀,一人独败三妖。”
季玄接过银子,颠了颠,倒出几块还给黄贵:“这些才是我应得的。”
黄贵脸色一僵,却见季玄又纠正道:“这是夫子先重伤二妖,同窗们一齐为我吟诵,才有的结果,是咱们齐心协力击溃了它们。”
诸生连连欢呼,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二妖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影鞭娇躯止不住的颤抖,鬼镰几乎失了半条命,蜷缩着。
忽然一阵清啸传来,一个相貌清矍的青衣人飘然莅临,两鬓丝丝白发,左手提着一把大青刀,右手赫然拎着一个人头。
最强一位守印者,狂刀。
那颗人头,是一个和尚的。
狂刀掷下人头,摆出青刀。
影鞭低声骂道:“你是存心等我们伤了才来吧。”
狂刀睥睨着她:“我也可以先等你们死。”
影鞭默默带着鬼镰消失。
狂刀随即略一转头,眯着眼睛看向季玄:“没人敢从我手下救人,你是第一个。”
季玄但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闪现至身前,眨眼间往自己怀中一探,后知后觉的向后退时,却见狂刀又若无其事立在原地,手中握着一面铜镜。
狂刀随意的看了几眼:“老木头,这是你的吧,还不错,我要了。”说着将铜镜揣入怀中。
李夫子凝视着他:“恁的法力又有长进,残害了多少生灵!”他此时也回过味儿来,季玄是靠自己的铜镜救下郑夫子的。
狂刀冷冷道:“我的刀意不是靠魂魄聚集的,而是靠胜场。”也就是说,他打败的人越多,他就越强,越强,打败的人就越多。
说着狂刀不再理会李夫子,抬起了刀着季玄:“那三个小妖是你打败的?”季玄坦然。
他倒也没有所谓的谦虚推脱,因为此时自己揽下责任,反而是对夫子同窗们的保护,若是狂刀迁怒他人,那死伤将不可估量。
狂刀微微颔首:“还不错。我敬你有几分魄力,剑法勉强看得过去,我只出两刀。”
“两刀之后,生死由天。若你接下,我便只杀你一人,余人不计,反之,我会屠尽他们。”
这倒不是像芒剑一样的提议了,更像是一种规矩。
季玄一阵心凉,自己适才连战三场,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也已疲惫。
何况看狂刀的身法,正处于全盛状态,自己便巅峰时也未必能接他一刀。
然而,他没有机会推脱。
季玄没说什么,取出还没捂热的月钱,和积攒了多年的积蓄-十几个钱串子和一堆碎银,交给了李夫子:“如果此次能幸免于难,劳烦夫子替我转交到山下西市的一户人家。”
忽然周华大骂道:“臭小子,你学我是吧,要交你他妈的自己去交!”说到后几个字,竟略有哽咽之意。
季玄洒然一笑,走上前去:“来吧。”
轰的一声,青色的刀浪斩来,所及之处,出现一道道的裂痕,倏忽之间至季玄身前。
季玄毫无章法的抬剑一格,顿时眼睛充血,一时手脚冰凉,四肢浑不似己身,两眼一黑,像沉重的布袋一样被掀翻在地,一动不动。
狂刀上前打量几眼,淡然道:“令人失望,不过一刀。”脸上浑不在意,手上却撕下一截布料,盖在了季玄脸上,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诸生又怒又怕,周华嘶吼道:“反正咱们都是死,跟他拼了!”
说着,一群学生或是挥着竹简,或是拿着毛笔冲向狂刀,狂刀漠然的举起了刀,这一刀,又将打败三百人。
“好臭啊,谁在我脸上盖了层布,一股子腥味儿。”
众人都呆住了,纷纷停下。
却见季玄缓缓坐起,面无血色,却没死。
狂刀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故作无事的回到了原位:“继续吧,第二刀,你若不死,我便放过他们。”
心中却转过无数念头:怎会如此?我与他实力相差整整两重天,他疲惫之下竟然能扛过一刀!此子断然不简单……
诸生看狂刀似乎早有预料,心中更加骇然,一些学生更想:这便是十一重天巅峰的高手吗?这样的人要杀我们,能躲得过吗?
季玄一把抹掉嘴角的血,颤抖着手抓起剑:“来吧。”
狂刀郑重道:“你小子有点东西,为求万全,这刀我不会像之前一样展出刀浪,而是亲自挥刀斩下,为求万全,我还会全力施为。”
李夫子喉结动了动:“这刀,便是俺之前也未必能接。”他很想让季玄快回来,别再逞强,咱们三百余名师生和狂刀拼了。
可这无异于让所有人都送死,甚至连渺茫的机会都没有。
狂刀摆出弓步,横刀向前,似蛰虎乍起,青刀斩下时又若一挂碧水滚滚奔腾而来。
忽然,轰的一声,一股气息似滚滚奔雷向学堂涌来,霎时,推枯拉朽,碎瓦断木横飞,狂刀连同诸生也都被震飞了出去,学堂成为了一片断壁残垣。
而狂刀那惊鸿一刀,混乱中也只是和季玄的剑无力的碰了一下。
院长和羊羽动手了。
……
落名山腰,十几个蓝袍人爬坡向前,后面还跟着一队和尚,而蓝袍人中,一个紫袍女子格外亮眼。
那女子二十五六岁,气质独特,面若白雪而无其之清冷,如遗世独立而无孤傲,反而给人一种随和的感觉。
为首的和尚用僧衣攒了攒头上的汗:“黄道长,这落名山真是穷山恶水之地啊,坎坷崎岖,几乎是寸草不生。”
这和尚三十来岁左右,长得精瘦。
蓝袍人中为首的一转头:“光思大师,你有所不知,这山上的落明书院是剽窃咱们三教经典的贼,于我道家精髓窃取尤多,贼窝子,地儿自然坏,咱们今儿个本就是去清算他们的,这点小苦头,不算什么。”
这黄道长本名黄不思,几十座山道观的掌门,道教掌教的师侄。
光思旁边的一个大和尚摇了摇头:“经文学说,非一家之学,乃天下之学,我佛门倒非因此界怀,只因贫僧一个师兄两个月前在山中失踪,故来寻找,并非清算。”
黄不思脸色一僵,光思打圆场:“殊严师哥,黄道长,咱们虽目的不同,但终究都与落明学院脱不得干系,既然同路而心便是有缘,莫要因此事分歧。”
殊严大和尚低眉顺目,微微一拜,以示歉意。
黄不思这才脸色稍缓。
众人又行了一段路程,快到山顶学院时,忽然从旁边走来几个白衣人。
黄不思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岑先生?”
白衣人中走出来一人,黑脸上有着一把漂亮的大胡子:“黄道长?你还认得岑某?”
黄不思哈哈大笑:“儒家岑子之名响彻天下,黄某福气,曾与有着先生数面之缘,可不敢忘。”
寒暄一阵,黄不思问道:“不知岑先生此来,也是为落名学院剽窃之事吗?”
岑子一愣:“道长你也是?佛门这些大师……”黄不思心中一喜:“正是为此,光思大师此来虽非为此事,也大差不差了。”
随即冷笑一声:“三大教中的翘楚齐聚落名山,这些剽窃贼好大的面子!”
忽然众人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法力波动,黄不思忙道:“快上去看看。”
三教众人来到学院外,只见一片废墟中,赵院长和羊羽相对而立。
二人这种境界,是大明中的佼佼者,甚至放眼历史的长河,也是极为罕有的。
有此等造诣,大多数都求稳,讲究后发制人,先发被人制。
但刚才院长坐不住了,他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学生被杀,甚至如果不是季玄赶到,周华对上肓剑时,他就想出手了。
狂刀出刀的一瞬间,他不再掩盖那身通天修为,一股白气爆射而出,羊羽几乎同时出招释放出魔气,两气相撞,翻江倒海,四周皆为飞灰。
猛的,空中乌云开始旋转,羊羽脚下出现一个紫色的法阵,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羊叫,一道紫雷破云而下。
院长赤手空拳的迎上,双掌作托钵状,雷快击到手掌的一瞬间,院长手上一引,变戏法似的,竟然将紫雷牵动。
紫雷在院长周身旋转,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焦黑狼藉,唯有一身白衣的院长巍然而立,手掌摆动牵引紫雷,竟似化为己用一般,反射向羊羽。
羊羽骇然:“你成了?”同时双翅一展,释放出的劲风带起地上一片砖瓦,迎上紫雷,爆炸声响起,瓦雷消弥无形。
三教诸人面面相觑,一个小道士吭哧吭哧地问黄不思道:“咱……咱们现在要去和这些贼子理论吗……”
黄不思一掌削在小道士头上,骂道:“没看到院长在忙吗,再等等。”
院长看了看双手,笑道:“这太极混元功本来还差些火候,你这紫雷一引,到帮我打通了这最后一关,现在,功成了。”
太极混元功是院长集三教精髓大成创出的绝学,使出时威力无穷,无论对方出合照时都能原原本本的还回去,甚至还能加几分力。
此功对使用者要求却颇为苛刻,若那人胸怀万物,此功便几近无敌,理论上来说,能接住任何东西,甚至于天地山河。
然而如果使用者心胸狭窄,不能容物,连一块小石子都接不住。
羊羽怒上心头,但随即平复,也扬起嘴角:“那你可知,这许多寒暑间,我吸食魂魄,也自创了一门神功。”
“我愿一试。”
三教众人同时默契的向后退了几丈。
忽然乌云中传来一阵阵怨而厉的嘶吼声,像凤鸣,若羊叫,似哀似怨,如泣如诉。
云层中落下一群黑压压的骷髅鬼,它们发着凄烈的声音,俯冲院长。
“六道轮回,畜生道,厉鬼道,看你怎么接。”羊羽很自信,他自认再如何“伪善”之人,面对恶鬼畜生,总会露出真实的一面。
院长心静如古井不波,双掌画圆,厉鬼畜生落下的一瞬间,双掌轻挥,同时微微向后一仰,手掌转了一圈,将这些恶畜全都吸入掌中无形的圆圈。
同时他的掌中像炼丹炉似的,将它们收缩成小小一块。渐渐的,散发着紫黑气息的恶畜渐渐化为金色,片刻,几个散发着精光的婴儿躺在院长的双掌中,安详的熟睡。
神仙手段。
羊羽声音颤抖:“怎……怎么可能?你竟然能够包容妖魔!”院长轻轻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你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个犯错的学生罢了。”
场外,殊严大和尚犹豫道:“师弟,你说院长这般,怎么会和师兄之死有关吗?”
光思也不禁踌躇了,论情,院长不像那样的人。论理(物理,论不过,无论情理,好像都占不到便宜,找不到理由。
羊羽再如何稳如老狗,此刻也不禁狂怒,身上的黑羽像利剑一样,万箭齐发射向院长。
同时他疯了似的朝院长砸东西,鬼石,魔炎,妖杖……像个发疯胡乱打砸的泼妇。
它实在无法接受,或是不愿承认,视作对手数十年,对方竟然没记恨过自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过。
无论羊羽再怎么扔法器,院长都微笑着一一接下,只是没还,毕竟这些消除魔气之后是很称手的玩意儿,就差一句“谢丞相箭了”。
忽然羊羽恶向胆边生:“人道!”脚下紫色法阵飞速运转,忽然废墟中一个学生被拎了起来,卷入乌云。
其他学生也都纷纷爬了出来,周华呸了一口:“妈的,活过来了。”
季玄,黄贵诸生也坐在了废墟上,毕竟实在没力气站起来。
那被吸进去的学生周身被裹上一道魔乞,猛地坠向院长。
院长难得失色,倒抽一口凉气,他左足轻点,跃上数十丈的高空,想要用混元功接住学生。
手掌触及学生的一瞬间,混元功竟然接不住,那学生直直的撞在了院长心口。
院长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像折翼之鹰一样重重的坠落在了地上。
羊羽纵声狂笑:“老赵啊,老赵,你自以胸怀万物,却放不下一座小小的学院,可悲,可悲。”
季玄失神道:“院长哪里是放不下学院啊,他是放不下学院中迷茫的我们。”
众人心中凄然,连本是来讨事的和尚们也不由得悲悯:“阿弥陀佛。”
忽然一个小和尚指着院中惊呼道:“你……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一颗和尚的人头赫然立在废墟中,正是狂刀现身时手上拎的那颗。
殊严失声道:“师兄!”众僧连连围了上去,捡起人头。
光思恨恨的说道:“这账不得不算了,打不过,咱们就血溅落名书院!”
看着和尚们群情激奋,黄不思心中一动:不若静观其变,看这两个邪魔外道哪个占着优势,便让这些蠢和尚杀了另外一个,坐收渔翁之利。
岑子心中也有计议:只等这二者两败俱伤,再去将他们提回师门。
和尚们则是热血上头,无暇思考那么多,但看这架势,大有扑上去拼了的意思。
院长从废墟中晃晃悠悠的站起,抱起重伤的学生,轻抚他的额头,顿时那学生恢复了状态,缓缓睁开眼:“发生了什么?”
此时处于劣势,院长还有心为一个无关大局的普通学生疗伤……诸生耸然动容。
然而正义和感动换不来胜利,羊羽不会托大,步步紧逼攻向院长。
院长身既受伤,发功便总有停滞,面对羊羽越发的乏力,似乎要穷途末路了。
羊羽心中狂热,他朝思暮想数十年,不就等着这一刻吗?
心中竟然浮躁,出招便也越发大胆,渐渐的不再稳扎稳打。
终于,院长似乎力竭了,单膝跪倒在地,头沉沉地垂着。
羊羽上前猛的一掌拍向院长天灵,忽的院长猛然抬头,拼尽全力,用双拳击在羊羽小腹上。
砰的一声,羊羽被击退十余丈,摔在了废墟中,似是重伤,无法动弹。
机会来了!黄不思高声喊道:“除魔卫道,正在此时!”
众僧眼中燃烧着怒火,像只暴怒的狮子一样跃入场中。
殊严大和尚还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性:“先杀妖怪!”
看着道儒二家不动,众僧也回过味儿来:“对,先斩妖!”
一道灰影护至羊羽身前,狂刀沉声说道:“哪个不开眼的秃驴敢来!”
光思冷笑一声,掌上渡起了一层金,击向狂刀。
大日如来掌!
狂刀青刃一摆,金掌打在刀锋上,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硬生生的推出。
光思是众生中法力最高的,几月前达到了十三重,远胜十一重天巅峰的狂刀。
狂刀身躯猛的一震,滑出数丈,双脚向内一摆才堪堪停下,同时胸中一闷,头晕目眩,跪在地上,以刀拄地,喘着粗气。
忽见一物什从狂刀怀中掉出,是一个木珠手串。
殊严看到此物大惊,喝道:“我师兄的手串怎会在你这里?”
狂刀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若他栽赃学院一番,说是从某个夫子身上取得,和尚们虽然未必会信,但也能多几分机会,然他心中自有一股傲气,众僧的威压之下,还是坦然说道:
“我杀了他,从他身上取得。”
明了了。光思眼中精光乍现:“诛魔!”
近十名和尚奔向狂刀,光思殊严两个法力最高的和尚围着羊羽。
狂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众僧已至其十步,狂刀不动。
九,八,七,六……
待到三步时,青刀动了。
狂刀青刀上似乎自有一股狂气,虽然主人身上负伤,然而刀势决不减半分,不顿片刻,沉猛而迅捷的斩向和尚们胸前。
诸僧大惊,将要躲闪时,狂刀睁眼了,前身一倾,几个和尚胸前出现一道血淋淋的刀?。
若非被大日如来掌伤的太重,几个和尚早就被一分为二。
有几个道士想上前相助,黄不思冷冷道:“不可妄动,先看看。”
他心中自有一番打算,现在学院虽然被毁,但是法术秘籍和诸多法器还在,若是现在为了二妖耗费精力,之后不好对付学院的诸生。
儒家岑子举棋不定时,只见一个青杉儒仗剑奔出,不由分说冲向二妖。
岑子皱眉斥道:“柳如,你做什么!莫要莽撞。”
那个叫柳如的青杉儒士,长得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厉声道:“师伯,佛家道友有难,何故不出手相助?”
岑子叹道:“我何尝不急,但恐羊羽诱敌啊!”柳如凛然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今便是为妖魔伏杀,亦于心不愧!”说着头也不回的跃起。
他只有八重天的修为。
好几个儒生都被打动,胸中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岑子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去吧,咱们就陪他莽撞一次。”
眼见那几个和尚即将被狂刀斩杀,柳如神兵天降,剑光点点,招招致命,逼得狂刀回刀来守。
柳如剑如其人,刚猛进取,不顾自身,以八重天的修为竟把重伤的十一重天狂刀逼得连连后退,几欲站立不住。
忽然,砰的一声,光思和殊严和尚像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见势不对,刚赶到的岑子想要退去,却哪里来得及?羊羽像大鹰一样,疾风略过时,其余几个儒生纷纷被去中天灵,废去法力,几欲丧命。
羊羽没有重伤,是自己飞出去的。
他知道在刚才那种情形,纵然强行杀了院长,自己也会被三教其余诸人围杀,所以装死诱敌,想将场上所有人全灭了。
全部一锅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