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朝东南方一处巍峨挺拔的奇山上,有一座书院,名叫落名学院,所在地形陡峭,难守难攻。
这个秋天的下午格外的寒冷萧瑟,学院边云雾缭绕,好似仙境,院中书声朗朗。
学堂中,一个带着紫金发冠的老者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和蔼的问道:“你们最喜欢什么季节?”
座下有许多学生,话中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是由五湖四海而来。
一个气质华贵的学生起身朗声道:“老师,学生以为四季节各有其美,春日鸟语花香,万物复苏,夏日蝉鸣清脆,草长莺飞。
秋日枫叶澄红,秋高气爽,冬日银装素裹,云雪钻冰。”
台下诸生掌声如雷,不单赞其文采,更有巴结之意。此人名叫黄贵,是京城富商之子。
老者示意他坐下,不置可否,余光扫到了一个低着头沉默的学生:“季玄,你来说说。”
这名叫季玄的学生长相轻逸,十五六岁,身上的衣着简朴而干净。
季玄看了看黄贵,又看了看老者,有些犹豫。
老者微微颔首:“畅所欲言便是。”
季玄缓声道:“四季虽各有所美,学生却都不喜欢。”
老者来了兴趣:“如何说来?”同窗们嘘声此起彼伏,黄贵似神色平静,心中暗暗记恨。
季玄开口道:“春光虽好,然而气候变化不定,时冷时热,农夫播种时极易受风寒。”
“夏日蝗虫泛滥,啃食庄稼,太阳炎热时植物枯死,农民一年的生计就没了。”
“秋日萧瑟肃杀,无数犯人被处决,万物逐渐凋零。”
“冬日下雪虽美不胜收,但是许多老人牲口都会被冻死……”
季玄出生贫瘠之地,是免费入学,也招来很多的鄙视,加上他用词粗俗,不似黄贵精细,引来一片哄笑。
却没人注意到老者神色一动,眼中精光乍出,一闪而逝。
课上老者不置可否,可众生心中却已分高下。
下了学,老者拿出一盒铜钱,说道:“昨日四书五经已然发放,书费犹有富余,你们上来取吧。”
一个高个子学生起身笑道:“学院对我多有栽培,我这几文铜钱便做谢礼捐予学院了。”此人名叫周华。
其他学生见状也连忙附和,黄贵更是拿出了一袋银子当面捐给了学院,引来一阵称赞。
一个同窗说道:“贵哥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却肯将钱付之学业,我辈之楷模啊。”诸生一起鼓掌。
季玄的耳廓一动。
忽然一人起身上前低着头默默拿了几个铜钱,一把抓多了,又挑了几个放回去,却是季玄。
诸生连连皱眉,几个人低声暗损,周华更是说道:“我们都没要,你却去拿,院长,他拿的那几个钱我补给您。”
老者却没有收下,将还贵的一袋银子和那一盒铜钱往前一推:“你们来此求学,既已交了学费,便不须多费钱财,书云俭以养德,这些本就是你们的,不可不收。”
说完,他自顾着走了。
诸生一一散去,谁都没有去拿那些铜钱,借此更是对季玄冷嘲热讽。
季玄只作不闻,一个人背着书篓走下了山。
周华将几枚铜钱,放进了盒子,扔多了也没有回进去,对着季玄的背影骂道:“真小家子气。”
说完转头对黄贵笑道:“贵哥儿,今儿咱们去音访唱酒,我请。”
黄贵礼貌性的一笑,摇了摇头,和另外几个富家子弟走开了。
……
京城的大商号前,一个独臂的中年护卫正站在烈日下。虽是烈日,但空中寒气刺骨,都有些让人不知道该冷还是该热了。
季玄走到了商号旁边,在街旁的铜镜前努力摆出笑容,练习了好几次,这才冲过去扑向那中年护卫:“哥,你最爱的弟弟回来啦。”
中年护卫眉眼之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嘴上却嫌弃道:“离我远点,哎哟,你好重,都他妈压我身上了……”
那护卫名叫伯武,十来年前收养了季玄,本是农民,只因季玄求学,才搬到了繁华的城里,当了个小护卫。
伯武半推半就的让季玄抱住了自己,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季玄眉飞色舞的说道:“很好啊,同学们可喜欢我了,院长还亲自给我上课,对了,我交到一个朋友,叫做周华,他还帮我补了书费……”
看着这个活泼的弟弟,伯武心中喜慰,哼哼唧唧道:“那还算不错。”
季玄松开怀抱,从兜里掏出了几枚铜钱:“这是我回答问题院长奖我的。”
伯武喜出望外:“哟呵,你这是在挣钱啊,你们学院真良心。”
又注意到季玄沉重的书篓:“书已经发了吗?不是没交书费?”
季玄的声音像清朗的小羊羔:“学院送的。”说着不动声色地藏起了空空如也的手腕。
伯武收起铜钱,絮絮叨叨的说道:“你们学院那么好,你一定要好好学呀,这次机会来的不容易,你不知道我和你二哥之前想上还没机会呢……”
说完,又补上一句:“你二哥的病你不用担心,哥现在一个月有十几个例钱,你读好书才是正事。”
季玄没心没肺的笑道:“管他呢。”说完蹦蹦跳跳的背着书篓走了。
离开伯武的视线后,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口季玄忽然愣住了,待在原地,,怔怔失神,泪从眼角无声的流了下来。
擦干眼泪,季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握紧了拳头。
翌日中午,学院。
院舍里,黄贵眉头一挑:“你要当我的书童?”站在他跟前的季玄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黄贵哈哈一笑,端起茶一饮而尽:“我可没说过我缺书童。”季玄低着头,用手搓衣角,问道:“不行吗?”
“吧嗒”一声,黄贵从袖中扔出一袋银两:“可以,有个条件。”
“你得退学。”
季玄豁的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嘴唇动了动,想要拒绝。
黄贵四仰八叉躺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的说道:“我可不是那种让同学当书童的纨绔子弟。”
又补上一句:“伴读书童,我允你和我一起听课,只不过不再是学生的身份罢了。”
纪璇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拒绝,忽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烂泥一样的身影。
那是他的二哥仲文,当年和伯武一起收养的他,因为一次意外变成了如今这样,偏瘫。
良久,季玄拿起了桌上那袋银子。
“你要退学?”紫冠院长眉头紧锁的望着他。
季玄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院长平复心情:“理由呢?”
季玄略一犹豫,说出了实情,只不过略去了黄贵逼他退学一节,改成自己碍于身份,所以主动退学。
院长微微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是黄贵让的吧。”
季玄沉默。
院长起身,背着手踱步:“其实,昨日的回答你胜了黄贵,”
“他词藻华丽,文章优美,出山后或可成为名动一方的风流才子。”
“而你以民生立意,语言淳朴而富有真情,高下立判。我昨日不明说,只是怕你为人所妒,招来灾祸罢了,而你心中却不可妄自菲薄。”
季玄努力克制心潮起伏,骆明学院远近闻名,能得到院长这般夸赞实属不易:“让您失望了。”
院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知你必有难处,也不劝你,我若直接给你银子,你也必然不受……”
季玄故示轻松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都能听您授课。”
院长沉吟片刻:“我教书育人以来,你这样的学生,我只遇到过几个。我已年过半百,时日无多,行将就木之前想有个传承。”
只因这个穷学生那天言辞粗糙的一句话。
说着院长拿出一个卷轴,挥笔泼墨写下了几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院长的字赏心悦目,苍劲有力,自有一股书生意气扑面而来。
“这句话无论写多少遍,总有一股豪气,油然而生,”院长啧啧叹道,“此方为我立愿本心。”
季玄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似乎看到这句话,生活中再多苟且也都抛诸脑后了。
院长说道:“自即日起,你便不再是我落名书院的学生。”既玄心中一颤感觉空落落的,是啊,他虽然早该想到这个结局,可真到了那一刻,还是揪心。
学习的路程中,最遗憾的莫过于遇到了最好的老师,自己却偏偏无力去学。
这时院长话锋一转:“退学之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我将毕生所学之法术才识传授于你,白日你尽可去当书童,晚上你便晚些下学吧。”
说着,院长抄起一把碧蓝色的剑:“此剑锋利无双,剑身极细却坚硬无比,从此之后他就是你的了。”
季玄跪倒在地,郑重地双手接过到,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已经热泪盈眶,既是接剑,也是拜师。
院长和蔼一笑:“你现在修为在什么境界?”季玄回道:“拳修四重天,剑修二重天。”
修士分为修身与修道,其中修身又分为拳修和剑修,修道分为行道和堕魔,季玄走的是修身路子。
无论修的是什么,上线都是三十三重天,一重最弱,三十三重最强,大明朝修身路子最强的,也不过二十三重,修道最强的,不过三十一重。
三十重以上便是圣人了,明代只有心学创始人王守仁达到了。
至于三十三重,古往今来只有释迦摩尼和老子达成,孔孟是三十二重。
院长点了点头,捋须说道:“接下来我会教你四种剑法,分别叫做立心立命,继往开来,是我当年读横渠四句悟到的。”
“学业我会先授你庄子,再中庸,周易,春秋……”
季玄铿锵有力:“多谢院长栽培。”
……
几番寒暑,院长亲自授业已经有年余。
在这个最好体面的年纪,季玄给黄贵当了一年的书童,每月领的银子都托人,送下去给二哥仲文吊命。
这天下学后,既选在院长舍中练剑。这时院长走来:“嗯,你现在的剑法已经渐入佳境了,当年我与你年纪一般大的时候剑修才不过六重天,你现在却已经八重了。”
季玄收剑行礼。
院长命他坐下,缓缓说道:“明日佛道儒三教将会有十三重的高手上山,原由不知,学院三教兼修,在他们眼中是剽窃之人,亦正亦邪,此番却不知是福是祸。”
“玄儿,你有何看法?”
季玄一顿:“我们并无过错,心中坦荡,是福固好,是祸却也不惧,以学生之见,随遇而安罢。”
院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你研习庄子也以感悟颇深,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你是读进去了。”
“对了,近日山上花草莫名枯萎,飞禽走兽也渐渐稀少,下学时切勿提防妖魔一族袭扰。”
季玄点了点头,心中盘算:明日领了银钱,二哥的药材便有着落了,嗯,我须得早些下山。
第二天,院长引来仙鹤在学院上空盘旋,落名学院三百余名师生齐聚外堂。
看着随着人群赶来的季玄,黄贵忽然说道:“小玄子,你回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似有意似无意,这句话声音特别大,许多师生侧目望来。
季玄不顾周华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神色,默默退回了学堂。
院长注意到了这一幕,却也没说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特殊对待肯定会招来其他人的不满,自己不怕,就怕季玄会惹上麻烦。
想到那些顽劣的学生,院长心中又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他们。
忽然空中仙鹤惊惶的四散逃离,晴空万里的天边,一片黑云缓缓压来。
轰的一声,一道紫雷劈下,随雷落下的,还有一个长着黑羽翅膀的羊头人。
院长心中一凛:十五重!意识到对手的实力后,院长喝道:“所有学生退回学堂!张夫子,李夫子,守住前门,王夫子,郑夫子守后门,不可妄动,堂内众夫子且先听李夫子调度。”
一阵电流闪过,众人头脑微一眩晕。除院长外实力最强的李夫子神色凝重:“这是结界的感应,有龟蛋儿在院内布下了结界!”
羊头人发出怪笑:“赵院长,又见面了,当年你封印时可还是青丝。”
眼见羊头人没有阻止诸生平安退回学堂,赵院长心中稍慰,冷冷的说道:“好妖兽!竟然挣脱了玄天阵。羊羽,你的实力变强了。山中那些生灵是你害的吧,怪不得几个夫子没查探到线索。”
那个名叫羊羽的妖兽声音极为诡异:“你以为把我封印在东海,让我翅膀废了,我便无计可施了吗?可你忘了,我可以吸食海内鱼虾的魂魄,哈哈哈,三十年了。”
赵院长眼中似要喷火:“你好狠毒!那可是海中数以万万计的生灵啊!”
羊羽嗤之以鼻:“你们人三十年吃的鱼虾,怕都不止这些吧,真是虚伪。”
随即羊妖的目光又透露诡异的兴奋:“四周已经被我布下了结界,结界会不断收缩,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直到把你的弟子们逼到退无可退为止。”
“那时会发生着什么呢?他们为了抢一块净土会自相残杀,你呢?只能看着这一切。或许我现在杀不了你,可你也脱不了身。”
院长心绪激荡,表面仍然平静:“你道全院师生都是草包废物吗?夫子们的实力个个在八,九重天,谁能守得住结界。”
“盲剑,影鞭,狂刀,鬼镰。”
院长的瞳孔猛的收缩。
……
学堂内。
一个夫子气喘吁吁的跑来:“他们没有攻来。”
李夫子略作思量:“恁让夫子们都回来吧,俺有要事相商。”
这李夫子四十来岁,骇下几须,是河南人。
眼见仲夫子相继撤回,面对恐慌骚乱的诸生,李夫子长啸一声:“静!”
诸生奇迹般地冷静下来,喧闹之声渐渐平息。
李夫子站上高台:“俺感应到有4个点的结界在向我们这边靠拢,往俺们这边挤压收缩,俺们必须要拦住他。”
“同学们,无论修身修道,法力超过三重天的举手。”
大半学生齐刷刷的举起手来。
“四重天。”
有部分人放下了。
“五重天。”
只剩下一半。
“六重天。”
只剩下十来个。
“黄贵,你和旁边的四个,与张夫子冲东印。”
“周华,你和旁边的五个,陪郑夫子冲西印。”
“其余的,和王夫子冲南印。”
忽然李夫子的目光注意到了在角落中静默着的季玄,准确来说,是他手里的剑:“那个学生,恁的剑是哪儿来的?”
众人齐刷刷地望去,黄贵抢先说道:“李夫子,这是学生的书童,这剑您要是觉得顺眼,便尽管拿去吧。”
李夫子没有回答,他认得那把剑,心中意识到了什么。
眼见无法独善其身,季玄只得说道:“此剑是院长赠我。”
周华夸张的发出唏嘘声:“怎么可能,你都没见过院长几面。”
李夫子走下高台,一巴掌拍开周华,站在季玄面前郑重的问道:“此言当真?你修为如何?”
周华捂着脑袋说道:“他最多三重天。”季玄平静的说道:“学生本领微末,不值一提,承蒙院长提拔知遇,愿尽绵薄之力。”
李夫子大喜:“他确是院长亲传!十余年了,院长终于有传人了!”
几个知情的夫子纷纷激动起来,黄贵对季玄皱眉道:“莫要玩笑。”
忽然郑夫子大喝一声:“出剑!”紧接着诸生眼前一花,郑夫子揉身一掌击向季玄。
季玄微微一惊,他知道郑夫子这一下至少用了六成力,虽然看出是试探自己实力,但若隐藏必有损伤,无奈只得提起剑格挡,却并未拔出。
正夫子一掌击在了剑鞘上,季玄噔噔向后退了两步,身上的袖袍飞舞,里面灌满了风,掌力余势未歇。
郑夫子是拳修大家,几日前初入十重天,季玄一招间落了极大的下风,并不奇怪。
令人骇异的是,郑夫子居然被季玄一格之力迫退了半步。
场上鸦雀无声。
李夫子喜出望外:“好孩子!八重天巅峰,啧啧,再过几年该和夫子们差不多了。”
随后恢复镇定:“人间大敌当前,好手紧缺,我本当亲攻北印,然学堂须有人指挥全局,孩子,你可愿意一试?”
众人一片哗然。一向低调的季玄此刻却抱剑行礼:“当仁不让。”
李夫子激动的一击掌:“好!来孩子,我赠你一法器,助你破印。”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此物名曰乾坤镜,十四重天以下之人被镜光反射之后,法力尽失,不过使用者也是如此,依体术决胜负,修身者有极大的优势。”
季玄双手接过了镜。忽然张夫子失声道:“结界已经到学堂后山了!”
如果是寻常夫子院长能快速解决的问题,季玄是断然不会逞强的。
二哥的药材钱刚有着落,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差池,他知道季贵是怎样的人吗?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的书童法力风头盖过自己。
正如当年逼季玄退学一样。
而对现在的季玄来说,钱就是命根子。
然而学院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如果不度此难关,能不能保命都难说。
再说院长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此刻就算能偷渡下山,良心也万万不会允许。
学院的后山是一片竹林,季玄持剑走入了林中。
竹林深处,一白衣人抱着剑,单脚站在竹叶上,眼睛上蒙着一条布。
白衣人身后有一片黑洞,一般的虚空,那就是结界北印。
季玄知道这是护印之人,不动声色地拔剑。
剑出到一半时,白衣人忽然开口:“八重天?回去吧,你不配我动手。”
季玄声音平静:“你是何人?”
“肓剑。”
季玄心中咯噔一声,肓剑是堕魔道有名的剑修,修身九重天内无敌。
杀十重天或许需要消耗点代价吧。
季玄没有犹豫,噌的一声亮出了剑。
利剑出鞘的一瞬间,肓剑陡至身前,嘴角勾起弧度:“我不杀剑未出鞘之人。”
若非如此,季玄在拔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身首异处。
话音未落,长剑已至季玄胸前。
他会听声辩位!
季玄上身一仰,向后滑翔,同时双脚无声踏上竹节。饶是退的果断,胸口仍然隐隐作痛,盲剑剑气太凌厉了。
他侧身上竹的动作几乎行云流水,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可肓剑的剑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快速追了上来。
季玄边跑边挡,虽然院长教的四剑都已经练熟,但真正能用的,只有立心剑。
立命剑只有真正做出实际行动才能领悟剑意,继往,开来剑更是需要极端的契机才能够真正融会贯通。
二人你追我赶,百来斤的重量竟未踏断一根竹子。
季玄边退边打间,身上已经出现了数道伤痕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伤的,心中愈发骇然:若他眼睛不盲,我早已葬身剑底。
季玄愈是焦急,速度愈慢,肓剑的剑锋如影随形,几乎快将他包裹,有几个瞬间甚至他都准备放弃挣扎,就此停住,倒不是是难,那种笼罩在全身的绝望与窒息感,任谁都承受不住。
忽然他想到了两个哥哥。两个没有文化,却最爱他的哥哥。
霎时间,季玄的心中静下来了,摒弃许多杂念,只剩下一个想法:我要活着下山,给二哥治病!
心中澄明,脚步也越发轻快。渐渐的,季玄发现了端倪:此人之间并非只指我而来,而是随我的剑,这却是为何?
是了,我发出的声音极微,但此剑太过锋利,轻轻一动便有破空之声,他便是以此追上来的……
“咯嚓”一声,季玄稍微分心,脚步一重,脚下的那竹子顿时断了,险些一脚踩空落了下去。
本来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全神贯注地应对肓剑,才不过勉强在他的剑下苟活。
可竹断的那一刻,肓剑竟有差那间的迟疑。
季玄陡然灵光乍现:是了,我发出的声音越大越广,他便越无法判断我具体在什么位置!
念及于此,他踩出的每一脚都颇重,不仅干扰了盲剑出剑的判断,还有意外之喜-季玄过河拆竹,肓剑在追上来,只能凌空横跨两竹,步子一大,便迟了些。
不一会儿,季玄便将周遭竹子踩断了大半,肓剑虽一身法力却无法施展,一时间剑法也显出有些心浮气躁。
如果肓剑是修道高手,季玄早就被他操控竹子给戳死了。亦或他没瞎,那季玄第一剑都躲不开。
然而偏偏都不是。
忽然盲剑横跨数竹时一脚踩在了一棵竹上,那棵竹子被季玄剑锋划过,已脆弱不堪,这一脚踏下去后顿时断裂。
盲剑踩空了,直直地坠了下去。
机会!
季玄一脚踏在竹上,借着后坐力近身,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出,这是他反击的第一剑,也可能是唯一一剑。
忽然肓剑剑身一斜,回身一刺,那剑后发先至,半个呼吸间就已经追平了季玄的一剑。
有诈!
竹林中,二人的长剑互相指着对方的眉心。
肓剑淡淡的说道:“你能把这一剑刺的离我这样近,已经不错了,可惜,适才你若不急,再拖几招,我还真没把握。”
“真的吗?”竟是季玄。
“你,你没死!不可能!我的剑绝不会空!”盲剑的声音传来,握住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盲剑已经感受到了眉心剑尖传来的的寒气,他只道自己后发先至,比季玄快一步,却不想是同时而至,他目不视物,还误以为自己空剑了。
季玄平静的说道:“我现在只要轻轻一次就能刺入你的头,如果你不怕死,可以试试挥动一下剑,看看我在哪里。”
声音空灵,又四面八方发散而来季玄正是用的散音术,让肓剑无法听声辨位,这是修道最基础的法术,不需要太深的修为,实战中也没什么大用。
他这么说正是在赌,赌盲剑的剑心。
如果他贸然出剑,最多同归于尽,但就这般僵持,也是必死无疑。
如果盲剑向左右斩削,只要挪上一点,季玄便能一剑贯脑而入。
若不巧的是向前递出一剑,季玄也只能和他同归于尽了,这种距离,他们都躲不掉。
嗯,说不定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归西。
盲剑一时惊疑不定,剑尖抖动,似乎随时都可以向前递出一剑。
“放下吧,你的剑,空了。”
盲剑的剑尖缓缓下垂,紧咬嘴唇,似乎接受了现实。
一寸,又一寸……随着盲剑缓缓放下长剑,季玄的心也在一点一点放下。
白光一闪,丝丝破空之声钻入季玄耳朵,肓剑出剑了!
它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季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剑尖略抬刺的便是心口的正南方。
同时肓剑的身形向后疾退,只要他退开了,季玄便再无机会。
“铮”的一声,坚铁碰撞的声音,季玄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盲剑的身后。
原来刺向胸口的一剑刺中了李夫子送的铜镜。
那是极为上乘的法器,不仅替季玄挡下了致命一击,还使盲剑的后来几剑略有迟钝,就那么一刹那,足够让季玄反应了。
修身的最怕身体受损,修道的最怕心性受损,从肓剑的劣势可见一斑。
感受到背后的微微刺痛,盲剑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当啷一声将剑丢在地上,像被抽掉骨头一样,浑身瘫在地上。
季玄本待动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心中一动。
肓剑的眼盲是后天的,瞎眼前的一刹那,他看到的是剑。在后来没有光明的岁月里,剑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而现在,剑空了,魂也没了,就像一直待在黑暗中的人,突然有了一点火花,然后又熄灭了。
那一刻,季玄忽然想到了伯武:我之所以能胜他,不过欺他眼盲,若大哥也因为断手外面被人如此欺负呢。
又想:我只需斩破北印,便再无威胁了,他如此失魂落魄,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念及于此,季玄叹息一声,捡起来了他落在地上的剑,折断了,说道:“你走吧,以后莫要再以剑伤人。”
说着他来到竹林的边缘,外面一片荒芜,花草枯萎,而盛开与枯萎的交界点,有一处黑色的漩涡。
季玄深吸一口气,一剑捅向漩涡深处,渐渐的轮盘大的漩涡渐渐收缩,半炷香的时间,就只剩鸡蛋大小,最终化为虚无。
北印,告破。
季玄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林子。
……
学院大堂。
满身伤痕的张夫子以剑柱地,呼吸颤抖:“我败了。”
李夫子带着学生手忙脚乱的给张夫子治疗上药,连声安慰,心中遗憾。
忽然,王夫子也踉踉跄跄的从后门回来了:“我尽力了。”
众人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东南两印具未冲破,但凡西北印有一个没有冲破,结界仍就会蔓延。
忽然学堂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西印,告破!”李夫子连忙出门迎接只见周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说道。
李夫子将他扶到堂内坐下,忙问道:“郑夫子呢。”
周华摇了摇头:“夫子和守印人两败俱伤,险胜。”李夫子招呼几个学生:“快去接应。”
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后山,那是北印的所在,成败在此一举。
轰隆一声,一个蛇面蜥蜴从天而降,背上背着一把丈余长宽的巨型镰刀,狞笑道:“来不及了。”
李夫子身形一闪,挡在学生前面,沉声说道:“恁是啥意思?”
本来李夫子颇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语气也极为严厉,但这口音实在让人怕不起来。
蜥蜴舔了舔嘴唇:“这时候,他估计已经被吃了吧,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一道金光乍然出现,李夫子袖中窜出一把散发着金光的戒尺,猛然抽像蜥蜴。
蜥蜴不是易与之辈,比他身体还大的镰刀快速旋转,疾风刮的众学生脸上生疼,连忙抬手一挡,堂中每学生的袖子都鼓鼓胀胀的。
重伤的张夫子骇然道:“他就是伤我的那守印妖!想不到啊,他竟还有一战之力。”
学生们没吭声,张夫子亲传弟子默默捂脸。
这一刀能将九重天以下的人直接腰斩,但李夫子是除院长外法力最高的人,手中三尺戒尺轻轻一格。
蜥蜴的镰刀就像被卡住了喉咙一样,骤然停止。
戒尺像是被无形的手控制一样,刷地拍向蜥蜴脑袋,同时,李夫子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把戒尺,拍向蜥蜴大腿。
随着一阵咯咯笑声,唰的一声,一道黑莽般的铁鞭凭空出现,卷住了空中戒尺。
蜥蜴也趁势闪过了李夫子戒尺的那一击。
李夫子见使鞭那人是个妖艳女子,微微皱眉:“影鞭,鬼镰。”
这二妖的实力俱在十重天,自己也不过是十一重天巅峰,独占一妖都能胜过,但以一敌二,几乎没有胜算……
心念电转间,李夫子对学生道:“恁几个莫要上来,就地盘膝而作,背诵圣人经书!”
影鞭妩媚的冷笑道:“现在背什么也没用了。”话音未落,铁鞭先出,随之而来的还有鬼镰默契的镰刀。
陡然,李夫子身上罩上一层金光,这层金光不仅包裹住了自己和学生,把二妖也笼罩在里面。
李夫子喝道:“滥伤人命,魅惑苍生,该罚!”霎时间,金光中瞬间出现了无数戒尺,在二妖后背头顶等位置,猛的抽打下去。
二妖瞳孔猛然收缩,急忙收回法器格挡,忽然鬼镰小腿一痛,紧接着是肩头,小腹……
这些戒尺每打中过一次变化做金灰消散,再次抽打时又聚拢成戒尺。
只见李夫子一边挥动戒尺助攻,一边接连说着罪状:“心术不正,滥思淫欲,出口伤人……”
每说一条,便有数十根戒尺抽打二妖,二要挥动镰刀和铁鞭,故能挡下几个,但毕竟戒尺随风而成,无孔不入,尽是丝丝破空之声,却又哪里能完全挡住?
影鞭痛苦的哀嚎,还有一丝丝魅惑。
几根戒尺出现在学生中央,抽打了两个学生。
那两个学生后背一痛,懵然问:“夫子,为什么?”
李夫子淡然道:“在此正行阵中,只消起了颠倒梦想和恶念,都会被戒尺抽打,你二人刚才起了色心。”
二位学生满脸羞红,当即收束念头,专心背文:“子曰:……”
鬼镰一发狠:“我跟你拼了!”说着硬扛着数十根戒尺,挥动鬼镰刺向李夫子。
李夫子戒尺一抖,刷一下拍在了鬼镰脸上,同时以进为退,巧妙闪过巨型镰刀。
影鞭咬着红唇,铁鞭陡然僵直,化成了丈余长的铁棍,横扫向李夫子。
在快扫到的一瞬间又软了下来,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
李夫子八风吹不动:“罚!”几根戒尺打向影鞕皓臂,影鞭吃痛,手上一松,便拿不住铁鞭。
这样一来本来就劣势的二妖,现在更是毫无还手之力,除非他们收束恶念,心中诵经念文,否则迟早要败。
嗯,不过它们如果能做到这样就不是妖了。
其实李夫子布下这阵也消耗甚巨,虽然几乎快将二人制服,自己却也是强弩之末。
忽然李夫子身后响起冰冷的声音:“我要出剑了。”
李夫子大惊,猛然回头,一个眼睛上绑着布条的人,手上拿着一根尖削竹竿,没有丝毫感情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