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厅里争论时,河南巡抚臧惟一正从正堂走来。
开封粮价居高不下,商人囤积居奇,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他新任巡抚后,遇到的第一件难事。
若是处理的不好,很容易步前任杨一魁的后辙。
但是他新官上任,最忌讳的也是贸然行事。所以他先谨慎地听取了解各处官员的意见,然后再做一个决定。
只要熬过了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待夏粮丰收或是贾鲁河疏通,那么就能解决这燃眉之急。
但是这青黄不接的两个月如何渡过,或者不引起各方面的民乱,成为了摆在臧惟一眼前的当务之急。
现在他去厅里,正是借着这一次官员来参的机会,要听一听下面官员的意见。
这新任开封府知府,听说在山东还挺有政绩,自己来河南赴任前,河道总督李子华还在自己面前称赞过他的才能。
但是到底如何,今日臧惟一还是要眼见为实的好。
眼下来他至厅外,就听得里面说话声很大。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听里面单知府与一位'林府台'说话。
臧惟一不由对身旁的下人问道:“这林府台是何人?”
一旁下人连忙给他奉上名帖。他看了手中的大红贴子,心道,原来是他。
林延潮的名字,他当然是听过。
他任顺天府尹时,林延潮虽已被贬离京,但之前他担任光禄寺正卿时,却与林延潮有过数面之缘。
当年林延潮在经筵上,大杀四方,舌战群儒,将曾省吾等一干人驳得如何颜面扫地,臧惟一是亲眼见过的。
眼下他听说单知府要与林延潮坐而论道,争议政事。臧惟一顿时来了兴趣。
他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禀报,自己就在站外门外先听一听。
而厅内。
单知府将本是画着美人图的折扇一合,方才面上那份和气尽数不见,一瞬间可谓锋芒毕露。
他是吴中人士,为官之前,师承大儒罗钦顺。
明朝时,三学鼎力,分别是理学,心学以及气学。
罗钦顺当年是可以与王阳明比肩的大儒,仕途上官至吏部尚书,也是位极人臣,他所传承的气学来自北宋名儒张载。
气学与事功学都有相近的地方,都主张不可'离气言理,要在气中求理',气是天下之本原,理不过是一'气'而已。
在单知府看来,林延潮的什么事功学,不过是气学之皮毛。
至于林学里所讲的,义利合一,理气一体,远远不如气学的'理一分殊'来的精妙。
至于认识(知上,气学讲格物致知,事功学讲学以致用。在单知府看来也是气学的皮毛,甚至还不如心学的'致良知'。
受罗钦顺之教,单知府做官时很重视格物致知,与理学的安静了事不同,他尽力在任上'折腾',哦不,是事功,干了很多政绩。
现在林延潮敢公然说出自己不赞成将仓粮卖掉出之事,那么我岂会与你干休?定要好好将你驳倒。
于是单知府将折起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在左手掌心,但见他言道:“听闻林府台的归德府治下有一个农商钱庄,在夏粮秋粮征收之际,低价向老百姓买粮,待到青黄不接时,再高价时出粮。”
“当然粮商米商都是如此,无可厚非,并非秋粮夏粮征收之际卖粮,在青黄不接时买粮才是合理。”
“只是平籴之事,连民间都可以为之,那么为什么朝廷不能为之。这钱为何林府台只许农商钱庄赚之,而不许官府赚之?”
单知府这话,言下之意,你林延潮禁止官府买卖仓粮,不让朝廷来赚这笔钱,而是让农商钱庄来赚这笔钱,是不是有什么私心?
说白了,你林延潮是在官商勾结吗?
这句话下,众官员都是肃然,不敢再作之前谈笑之状。林延潮这话要是答不好,自己可就麻烦了。
而且这单知府不是无备而来,他初到河南任官,就将林延潮的底细查得如此清楚,方才那一句仓粮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事先设局,眼下林延潮既表明了态度,那么自己就危险了。
林延潮脸上笑着,心底知道单知府之所以知道如此清楚,必是李子华给他透的底。
看来当初李子华授意曾乾亨,用这件事想要将自己罢官不成,于是就故意宣扬出去,败坏自己的名声。
林延潮不急不缓地道:“首府,买卖仓粮的事,朝廷虽不是说没有这个先例,但是地方官员实施时都很谨慎,朝堂诸公也有担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