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秀并非有意勾起她的难过,如今见她又开始掉眼泪,也是十分自责,只连忙劝慰道:“罢了罢了,你试想前些年,这老百姓们都在那水深火热之中,你姐姐走了,倒也得个清净,何况那路上还有祝公子陪着。”
沈窕听了,心想也是了。姐姐就算是活着,她那一副身体,祝大哥就是不会介意,但她怕也不会愿意和祝大哥再一处,生怕连累了祝大哥。
如今一同在那黄泉路上,的确是有伴可做。
只是想着祝家父母,心里又觉得愧对了人家,便与这杜月秀打听起来:“可有祝家的消息?”当时白亦初忽然被贬到灵州屛玉县去,等后来她在想打听祝家消息,却说是离京去了。
也不知是去了何方。
杜月秀摇着头,“这倒不知晓了。”少不得是也叹息了一回。
又说两人因她姐姐的缘故,关系进了一层,接下来的日子,沈窕也不觉得困在着小村子里无聊了。
而贺知然那里,不愧神医之名,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他将最初那高阳春拟出来的药方一改再改,最后竟然是将这些人给治好了。
他们一开始被从那药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仿若吞食了化骨丹一般,软弱无关,好似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只能任由人宰割。
意识虽在,却是张口极其艰难,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如今他这一剂药下去,又配合着重新熬的药池子一浸泡,竟是发生了奇迹,那瘫软的肌肉开始有力,人也能开口说话了。
现在已有人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是到底遭此大劫,肌肉骨头实在是损伤得厉害,那重活是做不得了。
但好歹捡回来了性命来,他们也是万分高兴,死里逃生,眼泪汪汪地朝贺神医磕头谢这救命之恩。
有一个恢复,接下来几十个人也逐渐好起来,这消息自是传了出去。
而高天宝已是叫周梨让人送回来了,整日仿若那雕像一般站在院子里不吃不喝,眼珠子也不转。
可是将苗氏母子三人哭得肝肠寸断的。
眼下得了这消息,苗氏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送来试一试,哪怕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贺知然这里原本也是见着这几十号人被救回来了,对于那些昆仑奴,也是抱着要救他们的心。
如今见周天宝被送来,正好眼下这里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苗氏又放了话,只让贺知然尽管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认命了。
又了这话,贺知然到底是放开了手脚,领着那高阳春一日日研究方子。
而这段时间里,白亦初也离开桐树村,与周梨一起将那些昆仑奴都送回家中去。
转眼就到了这四月底,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开始出苗了,周梨终于踏上了回桐树村的路。
她和白亦初骑马走在山间小路,少不得是要回忆起当年艰难逃命之事,哪怕是时境过迁,然而那些个同甘共苦,却依旧还在眼前。
转眼已经到了村子外面的豁口,这个角度看过去,桐树村一览无遗,甚至是他们家那鱼塘,都能瞧个清楚。
可惜的是,终究是经历了这些年的沧桑,当年又有那么一场大火,即便是周天宝和苗家在这里住了不少时间,还重新盖了新屋子,但还是没了以前的影子。
又因人烟稀少,村中许多人家的旧址上,如今都长满了构皮树和桦树,这又快入了夏,正是万物生长之际,只怕要不了多久,便又是绿树成荫时。
他二人在此处歇息,马儿拴到一旁的树杆上,周梨仔细眺望着村子,目光最后落到了柳地甲家的旧址上,是能看到那里的茅屋小院,便问起白亦初来:“可是有了小八他们父女俩的消息?”
说是那田永昌一行人还未到,柳小八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急急忙忙领着女儿到山里避祸。
如今进了山里,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打发了人去找一回,并没有消息,后来我又让人代话给了这周边几处村子的猎户,若是见着他们的踪迹,只管来报,我这里重重有赏。”山太大了,尤其是马家坝子发生坍塌后,那边就直接被老林藤萝给覆盖了,如今要进去,实在是寸步难行。
周梨这个时候,只觉得柳小八的女儿实在是命途多舛,只愿上天保佑,叫人活命吧。
两人休息了片刻,再度启程,却是没有上马,只牵着马漫步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山间道路上。
少不得是回忆起了白亦初刚买回来时的光景。
说起这事儿,周梨便有些气愤,“我如今想来,仍旧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对你好言好语,因当先打你几顿才是。”
“这话如何说?”白亦初细想起来,他除了不满被买回来,好像也没伤害周梨吧?
方听周梨说:“你那前几个买家,哪个不是将你做九世的仇人来对待的?你倒是好,有恨不朝他们发,反而是对着我。我如今还记得,当时我们俩头一次单独相处,那眼神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一般。”
白亦初是坚决不承认的,“怎么可能?那时候我年纪小,怎么可能如此歹毒?你必然是记岔了。”
“呵。”周梨冷笑一声,“少糊弄我了。”
“没有的事,再说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我头几个买家的确对我十分不好,我当时匆忙被岳父大人买回来,又不知你们接下来要如何待我,只当你们与那前几个买家一样,如此我起几分防备之心,不是人之常情么?”
白亦初这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的。
周梨险些叫他给说服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他,“那我问你,你是几时才开始确定,要与我们一起生活的?”
这事儿白亦初倒是没有瞒着她,也难免回忆起自己来到周家的第二日,周老大就蹬脚撒手离去,那时候看着一屋子的人,周梨这个做亲闺女的,反而被挤到了外面来。
而那守着周老大的一帮人,过半都是贪图他留下来的那几两碎银子。
一时间,看着周梨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疼惜之意:“我那会儿见岳父大人就这般走了,元姨我也不知是否可靠,瞧着你又瘦又弱的,只觉得你比我还可怜,我再不济皮糙肉厚,怎么都能活,可若是你没人护着,便是艰难了。”
那时候他便起心,做不做夫妻的,倒不要紧了,只是有自己一口吃的,断然不能短了周梨一口。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周梨的身体竟是一日日好起来了,而且人看着虽是又小又弱,脑子却是聪慧得很,竟然将家里经营得不错。
白亦初觉得,是当时那个小小的家,让他觉得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终于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甚至周梨愿意供他读书。
想到这里,不禁停驻脚步下来,“阿梨,旁人现在只觉得我出身显赫,能文能武,有着莫大的本事,可是我只有我晓得,若是当时我没有被岳父大人买回来,而是被卖到了别家去,断然不会是这样的人生,兴许庸庸碌碌,或是在与主人家对抗的途中,就早早被打死了。”
如此,又有哪里有后来的认亲之说?更不要说什么霍小将军,继承父亲的遗志了。
周梨却是提醒他,“你要谢我,也该谢我没让你上战场才对,而且根据我那个梦,你到底是要被买来我家的。”说起来,周梨也觉得奇妙,有那么一阵子,她真是相信了这个世界有天道,那何婉音和李司夜便是这所谓天道之女,气运之子。
而他们这一群人,都注定是何婉音和李司夜的扶摇直上的垫脚石。
但万幸,那个梦让他们这些炮灰都聚集到了一处,且出现了表哥这个变数,方有了后来的活命。
然同时也可惜,那个梦,到了李司夜和何婉音将辽北大军赶走后,便做起了那摄政王来。
然后是两人伉俪情深的传奇,却没有说这天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真如同那梦里一般,果然是海晏河清么?
周梨不怎么相信的,因为她在屛玉县的时候,看着这天下,也是太平盛世,尤其是一个个新政的推出,按理老百姓们的日子是该越过越好才对。
可当她做了这巡抚,出了屛玉县,便发现其实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成为自己所理想中的国度呢?
人家说水清则无鱼?是对的。贪官污吏,为虎作伥之辈,就宛若那院中尘埃,无论怎么清扫,都不可能将这满地的尘埃永远清扫。
即便是今日清理干净了,明日仍旧还有的。
所以,这个世界不是只单单有白色,且还有黑色,以及那个样的鲜艳颜色。
因此,也不能只可能全是好人。
但是周梨想,她大概如今就是那个拿扫帚的人了,哪怕知晓没有办法清理干净,即便是今日打扫干净了,明日仍旧会脏,但她却还要继续打扫。
她忽然的沉默,让白亦初疑惑:“怎么了?想什么?”
周梨哑然,片刻后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回桐树村过那田园生活,仿若是梦一般了。”她不是放不下这满手的权贵,而是放下了,便少了一个她,便少了一个清扫这后虞蛀虫污垢的人。
白亦初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考虑个这个问题了,“我起先也想过,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再能回来桐树村,我一定要将我们家鱼汤旁边的果树都全砍掉,然后改成羊圈。”
“为何?”周梨不解,那些果树如今虽是老了,不怎么结果子,但也不至于将那里改成羊圈吧?
却听白亦初说:“贺神医说,小孩子吃牛乳不如羊乳好,若是没有好的奶娘,不如就养一头羊,比养奶娘划算多了,他们就吃草呢。我们以后就可以去幼儿馆里送羊奶了,你想这样可不就比那些果子赚的钱多么?”
他说得那叫一脸的认真,周梨直愣愣地看了半响,确定过他果然不是开玩笑后,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算了,我觉得真有那一日回归田园,这生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凭什么?”白亦初不明白。
周梨这会儿看着满脸不服气的白亦初,忽然觉得老天爷其实是公平的,看白亦初他能读书能打仗能治理朝堂,武功又好皮囊还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他不会做生意啊!
“因为只卖羊奶,根本就不划算,冬日里尚且还好,温度过低,那羊奶送到幼儿馆去的时候,还能喝两口,可是等到了别的季节,只怕你羊奶没送到,就已经馊了。你若一定要打定主意做这羊的生意,还不如直接出租羊呢!”
再何况,本地的环境多山林,其实养羊不划算,除了夏日羊群能在野外饱餐一顿之外,其他的三个季节都得靠着人去割草饲养,才能长得理想些。
不然一个个肯定如同瘦猴子一样,还指望产奶,他在白日做梦。
而靠着人饲养,想要赚大钱,肯定得多养啊!但是如此一来,人手不够,肯定就要聘用工人,那不得就要花钱么?
如此成本过大,怎么算都不划算。
两人就这个养羊的发财大计谈论到村中,村子门口那颗板栗树,如今已经成了魁首。
那年大火,正好叫板栗树躲过一劫,如今只剩下它茁壮成长。
沈窕正站在树下举着竹竿,不知道掏什么?
周梨远远便看到了,等沈窕放下竹竿迎上去替她牵马的时候便问:“你作甚呢?”这才春天,若是秋风过后的话,还能理解她在打板栗吃。
沈窕叫她一问,顿时激动不已,连忙指着那板栗树说:“上头有好几个鸟窝,也是奇怪了,我一上树,那些老雀娘就发现了我,立马就返回来了,虫子都不去抓。”
但是她如果用竹竿在下面捅的话,那些鸟竟然就没发现,所以她如今已经捅翻了两个窝,得了两枚蛋在手里。
周梨原本要训斥她,这么大了,怎么还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想一回头,竟然看到她手里拿着两枚子规鸟蛋。不由得抬头看朝那如今树叶丰茂的板栗树:“怎的,你还能精确地瞄准这鸟蛋?”
“无他,唯手熟尔!”沈窕笑嘻嘻的,借用了一本文章里的话。
她如今只在下面用竹竿掂一下,就知道那鸟窝里哪个是杜鹃鸟的蛋了。
少不得也是和周梨吐槽起来:“这些老雀娘,我上树它们一下就能发现,怎么就没认出来,自己的窝里多了别人家的蛋?要不是我仗义出手的话,等着它们傻不拉几地将这杜鹃鸟蛋孵出来,这杜鹃鸟就该趁着着它们不在家的时候,将它们还在蛋壳里的亲崽崽弄出窝了。”
试想树这么高,那鸟蛋从里头滚落下来,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话说这杜鹃鸟的繁殖方式,自来都是鸟巢寄生,所以会在繁殖期就开始寻找和它们体型以及蛋都比较相似的飞禽,然后将蛋下在人家的窝里,让人家给孵出来。
而天性使然,那杜鹃鸟幼崽出壳都较快,先出生的它会直接将余下还没出壳的蛋都想办法弄出窝去。
从此就让这怨种养母一心一意将它养大。
那鸟占鸠巢的成语,可不就是这般来的么。如此说来,今日沈窕此举,倒真是行侠仗义。
只不过周梨也没料想到,她在这村里竟然闲成了这样子,忍不住问道:“我不是和你说,若是无聊,将我家老屋后面的地都翻一遍么?”
“早做完了。”不过沈窕说,不是她做的,是周天宝做的。
他虽在诊治,但如今还没见什么效果,平时要与他交流,只能是喊他干活。
主要呢,也是贺知然想从他干活中找寻些线索来。
“那眼下有什么效果了没?”周梨急切地问着,不单是因为周天宝是自己的堂兄,更因为现在像是他这样的人,还有上千个。
所以倘若贺知然真将他治好了,哪怕是能叫他开口说话,也好过这样如同木头人一般,想同他交流,只能让他像是个木头人干活要好。
若是不能与人交流,那跟个工具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呢!”沈窕也有些着急,不过也劝慰着周梨:“这个事急不得,这两日也重新再审问田永昌,也不知他到底漏了些什么没有?”
她俩一边走一边说,那白亦初见此,早牵着马回村子去了。
如今两人才到板栗树下,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声。
但周梨并未焦急,反而是露出几分欢喜来,“莫不是,莫不是终于找着法子了?”因为这声音,她听过,是贺知然的。
上一次贺知然在临渊洼里和陈慕合作,弄出一个暗器来,两人只觉得那是绝世无双的武器,天下第一无可超越,贺知然也兴奋得发出这样的尖叫声。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