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寻常,仿佛与周梨提着最普通的家常话一样。
不过周梨却还是因为这两人的身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那个月白倒也无妨,自己对她得了解并不清楚,只晓得她是有些本事的,一直替何婉音管理这许多事务。
但是这个木青,她就十分熟悉了,虽然从未近距离见过此此人,却晓得这人脑子虽然不好,但武功高强,当初也正是他将霍莺莺的脸给毁掉的,还和殷十三娘交过手。
甚至以防为了殷十三娘暴露,在上京那段时间,殷十三娘都不太敢抛头露面。
所以说,现在他们是这个结果,也是死不足惜。
不过她更好奇,李木远是怎么逃出全州,还能继续让这皇甫越如此忠心于他,反正要她相信皇甫越是被李木远的人格魅力征服,周梨是完全不相信的。
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倒是叫我小看了,竟然能从萧将军他们的手中逃出来,还能让手握五十万大军的皇甫越继续臣服于你。”
这话一下就叫阿苗警惕起来,意识到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那个在全州失踪了的李木远。
她几乎都以为这个李木远应该死了,不出意外现在这皇甫越就是这五十万大军的主人了。
事实上大家也都这样认为。
所以她此刻的表情里,满是吃惊。
周梨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站到自己的身后去。这时候李木远却是已经坐下身来,还朝周梨示意她也坐下,口里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你到时候是否也有这个本事,回齐州!”
他将‘回齐州’三个字咬得很重。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不见得要回。”也许这绛州,以后也是灵州的地盘呢?又或许……
李木远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有些疯狂的样子,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意,眼神忽然变得热烈起来,毫不忌讳地看着周梨,那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我便喜欢你这个样子。”从来都不曾怕过自己半分。
周梨给予了他一个白眼。她的此举并不是因为作为女子的敏感,能判断出来这李木远对自己的那几分喜欢,所以仗着他对自己的喜欢就敢恃宠而骄。而是她清楚地晓得,李木远是个疯子,自己断然不必为了活命就委屈讨好他。
毕竟面对疯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忽然朝自己动手?更何况那个奇怪的恶梦!在自己改变心意,决定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大家性命之后,那恶梦就再也不入梦了。
这分明是命运给自己的警示,而自己选择对了命运所需要的答案,便消停下来了。
所以既然已经是可预知结局了,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可阿苗不知道,周梨被那个恶梦缠身好几日,更不知道后来周梨在心中自己做的决断。
如今见李木远走了,才心慌慌地拉着周梨问:“阿梨姐,怎么办?他还活着!”一面焦急地在这里厅里走来走去,完全忘却了那两具干尸, “我们要怎么办通知阿初哥他们?也不知道阿初哥现在到了豫州没有?”
周梨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直至见她急得快哭了,才道:“什么都不用做。”不过该想个法子,让阿苗他们走才是。
自己死,总不能还拉着他们一起在这里给自己陪葬。
“啊?”阿苗不解,但随后又自作聪明地想,“阿梨姐,你是不是以不变应万变?”
周梨笑了,“对。”哪里是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她是没办法,认命了而已,如今完全处于一种破釜沉舟的状态中,但是否有那置死地而后生的运气,她是不知晓的。
一切看天意,一切看这该死的命运了。
只不过周梨想要将阿苗他们送走的想法,很快就胎死腹中,他们被软禁了。她早要是知道提出相互交还使臣并非是皇甫越的意思,而是这李木远,那么即便去往齐州的是皇甫钦,她也不可能来此冒险的。
恶梦的事情被她一下就抛到了脑后去,如今都把心思放在如何离开这座府邸之上。
然才过了七八日,便得了豫州来的好消息,两军合力,轻而易举便将那景綦给诛杀,然后两方皆派出得力大将镇守在平月关,静候那辽兵大军的到来。
只是这消息过后,她便不没再见过李木远了,一切消息也都被彻底给截断,好在那李木远将阿苗留在了她身边,偌大的宅子里,便只有她两个人。
但只要她们敢踏出大门一步,迎来的便是无数的箭羽。
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周梨已经过了前阵子的沮丧绝望期,她现在更害怕李木远丧心病狂地拿自己来威胁白亦初。
别到时候即便辽兵被赶走,这李木远来了个背后偷袭,还将自己作为人质威胁。
她甚至为此制定了两套计划出来,然而新年那一夜,她和阿苗都自己就地取材,在房间里架上了小炉子,准备涮火锅吃,忽然匆匆来了一行人,不由分说就将她俩给拉上了马车,然后马不停蹄便出城去。
周梨一颗心都悬起来了,可是又觉得这不对劲?这还没和辽兵打上,李木远不可能就这样么快把自己抓到战场上去威胁白亦初啊?
阿苗在一开始的惊慌中,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凭着她习武之人的判断力,“阿梨姐,方向好像不对劲,这不是往豫州方向去的。”马车只给她们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如果没有这条小小的缝隙为出风口,那这马车的车厢就仿佛是一个盒子一般。
所以周梨一开始是判断,“也许是他活着消息已经被世人得知,所以他是打算将我们俩转移。”接下来将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去,周梨不知道,但是一想到在绛州那密不透风的府邸里软禁着。
心想只怕下一个地点,其实依然是这套配置,不过就是换了一个环境罢了,到时候要逃还是很难很难。
所以如今这路途中,反而是最好的机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环,还是陈慕送的法宝,关键时候能脱身,但一直以来,她都没机会用得上,以至于这对耳环在她耳朵上挂了两年之久。
如今,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就是不知道威力究竟如何了?又是否会因为这狭小的空间会伤到自己?
也并不知晓这车壁是否有隔音的效果,于是只拉着阿苗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来,示意她随时从那条缝隙中观察外面的环境,伺机想办法逃走。
缝隙很小,真的只足够阿苗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攀附在车壁上,然后用一只眼睛拼命地捕捉外面的环境。
无奈现在是晚上,且道路两旁皆然是那平坦地面,她俩就算这个时候能从车里逃出去,连个躲避的障碍物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脱的。
于是只能等个好机会。
马车继续往前走,白日里她们得下来了两回,且还有女护卫紧跟其后,而且短暂过后,便又被塞回了马车里。
但就算是这下来的短短一瞬,周梨也判断了出来,这些人竟然是将她们俩往燕州方向带去。
这不得不让周梨开始揣摩起这李木远的打算来,一面又想到那皇甫越才带了三十万大军去往豫州,这原本留下来的二十万大军,此前大家都几乎以为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用来镇守住绛州。
可是如今看来,分明这二十万还有别用之处了。加上这李木远自打周梨来绛州那日见过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如今这马车又将她们往那燕州方向带,使得她也隐隐约约猜出了些来。
有些震惊于李木远的胆大妄为,敢再这个时候同燕州上京的李晟一较高下,心想他这才算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马车很快便越过了绛州,正式进入了燕州地境,到了这边,道路两旁逐渐多了些山峦出来,冬日萧条的林间还挂着不少冰凌花。
但仍旧不影响那乡里人家的新年气氛。
白日里他们路过一处小村子的后山时,还能听到那村子里小孩子们玩炮仗的声音。
周梨的记忆几乎一下就被勾到了年少时候在桐树村过年的欢喜场景,想要逃离这个束缚的心也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计划着等这入夜后,便摘下耳环来。
不能辜负了这两旁的山川丛林。
夜色如约而至,但周梨一直等,等过了那子时三刻,大家停下来休息,正是处于那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候,摘下了耳环。
耳环的机关打开后,她快速地仍在了那车厢的一角,如同乡里孩子们放了鞭炮一般,立即和阿苗缩到最远的地方,然后捂住彼此的耳朵,像是抱在一团。
再她们俩紧张又急促的呼吸间,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铜墙铁壁一般的马车被炸开了,她俩也被这巨大的威力给推下了马车,飞出一两仗远。
巨大的冲击中,周梨觉得自己的脸一阵火辣辣地疼痛,大概是被碎片划伤了,但眼下也顾不上了,因为身上还有许多地方也是这个感觉。
这个时候,大家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响声给震醒来,目光都朝着已经破碎了的马车齐齐望过去,压根就顾不上那些被响声惊吓到的马儿。
而摔在路边草丛里的周梨和阿苗,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两人只能靠着彼此的眼神,快速地翻身爬起来,朝着那林间跑去,压根就没有把身上的伤放在心上。
可惜了,她的包袱被李木远没收了,不然包袱里还有陈慕因贺知然的药结合起来的小暗器。
但现在能逃出那铜墙铁壁一般的车厢,顺利进入林间,周梨已经十分满意了。
到了林子里,她总觉得有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因为纵观她这么多年来每次的死里逃生,都与这些树林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是这一股安全感,以及听力在那巨大的响声中没有恢复过来,使得奔跑中的她压根就没有听到后面敌军高声威胁的声音。
其实与她们俩一样,对方的听力也暂时受损还没恢复,甚至比她俩还要严重。
毕竟当时她俩在马车里,是做了些防范的。
所以对方在这夜间里,完全不能凭着听力来判断她们俩在林间奔跑的方向,只能举着火把在那黑漆漆的夜幕里寻找着她俩跑过之时,以还在摇晃的树枝为目标。
但这火把却在树林里起到了一种自爆身份的作用,以至于在周梨回头看到隔壁山坡上的火把时,忽然松了一口气,对方和他们竟然跑岔了。
于是她拉着阿苗,选择了往回跑。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们只知道这周梨的身份重要无比,王爷再三叮嘱,不可叫她逃脱了,又说此女狡猾,所以他们还特意准备了这样一个铜墙铁壁铸造出来的马车。
即便是每日放她下来两次,也有女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因此再出现这个岔子后,他们当时都慌了神,自然是全军出击,去往这山林里追击周梨的踪迹。
所以当周梨冒险带着阿苗回来的时候,路边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寒月之下,只见已经恢复了的马匹们零散地站在道路的两旁。
她示意阿苗,两人一起将所有的绳子都解开,然后两人各自跳上一匹马,将余下的马都给驱赶走了,两人就骑着马往前走。
她敢从山林里返回这路上,但是却没有胆量骑着这些马往绛州回去。
一样的办法,不好连续用。
事实证明,她选择继续燕州上京走是对的。
因为在那些人意识到在山里这样漫无目的找没有用的时候,一部份人返回来,准备骑马找人继续帮忙跟着找。
毕竟他们这一队人,也总共才十个罢了。
哪里晓得回来却见除了那被炸坏掉的马车之外,一匹马都不剩下了。
这个时辰,能有什么人在这条路上过,且还将他们的马给牵走了呢?即便有这个可能,但同样也有可能是狡猾的周梨又从林子里回来,然后骑着他们的马返回绛州了。
所以他们立即就安排人往绛州方向去,不但如此还连忙发出信鸽,示意绛州方向的人马务必要将周梨二人拦住。
这一番折腾,天已是大亮。
寒月越来越淡,光芒被白昼所取代。
周梨和阿苗在一处小集上卖掉了马,换了一头驴子来,两人做了乔装打扮,成了两个毛头小子,赶着拉满了稻草的驴车,继续往上京方向去。
也万幸这个时候是正月里,燕州大地还是处于寒气之中,所以两人包裹得紧实无比,完全将女子所有的特征都给挡住了,包括脖子的围脖和耳朵上的护耳。
她俩需要伪装的便是声音,最难办的则是户籍,好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代,阿苗操着一口她老家的口音,在周梨的润色下,编出了一个极好的身世来,在一处小县城里办上了户籍。
阿苗又卖了她的手镯,用这钱快速从小吏们的手里得名碟,然后接下来去往那上京的路途,就一片坦荡了。
两人一路顺畅走了三天的光景,眼见着不过两日就要抵达上京,这个时候却见上京那边涌来了不少老百姓,富贾权贵,百姓庶人,比比皆是,一下将空荡荡的路给挤满了。
有钱的权贵们车队率先走在前头,长长的一串仿若长龙一般,马车里挤满了人和货物,等到后面的普通老百姓们,好些的人家有牛车驴车,那家里拮据一些的,则是背篓箩筐里,装的是家当和那嘤嘤哭啼的孩童。
这样的景象,周梨也不知道是此生第几次见到了,很冷静地拉着阿苗退到了路边,将大路给他们让出来。“上京果然打起来了!”
阿苗紧紧握着手里的鞭子,有些迷茫起来:“那我们还要继续去上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