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天宝已经做好了决定,态度也十分坚定,“我和书源他娘都商议好了,没准将我舅兄他们都带过来呢!”他笑着,那张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要垂老几分的脸上,展着温和的笑容:“阿梨啊,我是个厚脸的,这些年来,全凭着你们才过得了好日子,但谁叫咱们这一家子,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呢!别人我也没脸去求人家,所以只能托付你,往后帮我好好照顾书源母子。”
他说完,朝着周梨弯腰鞠了个躬,便转身走了。
周梨只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又有些埋怨他怎么一意孤行,跟一头倔牛一样,说走就走,也不早提前说!
但到底担心在外遇到什么危险,还是将他唤住,“你且等等,我到公孙家那边借俩人给你一起带过去。”
哪里晓得周天宝却是拒绝了,“我已经有路子了,到时候出了灵州就伪装成难民,若是再多两个兄弟,反而是惹人注目得很。”又笑着和周梨说,他这逃难最是有经验,叫周梨不必担心。
周梨始终觉得,他今日的笑容怪怪的,本想责备他,终究是没人心说。
加上又有人来找,只能任由他去了。
当晚和元氏说起此事,元氏也数落了周天宝一回,说他是糊涂人,哪里需要亲自去接,又压低声音悄悄和周梨问:“你不是说阿初现在就在南方么?回来也要途经芦州的,到时候不管是咱家祖坟的事儿还是苗家人的事情,阿初不是一手能办了么。”
干嘛周天宝还要白跑这一趟。于是把这事儿归咎于周天宝不知道白亦初在南方,才匆匆忙忙去的。
一面也安慰着周梨,“罢了,不用担心他,这全州磐州,如今是你表哥的地盘,他到时候只要走过十方州就是了,到了芦州没准就遇到阿初,你是不用再担心了。”
周梨果然是被这话给说服了,过了几日后,从金商馆里回来,却见苗氏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睛来找她。
她被苗氏的状态吓了个不轻,“嫂子你这是作甚了?”莫不是妊娠反应过重了?便想着,不然给她雇一个婆子过去帮忙照顾着,不然就她和周书源,也不大放心。
又想周天宝也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偏要去什么芦州,简直是个糊涂人了。一面扶着苗氏坐下,一面是絮絮叨叨念叨了周天宝一回,又说苗氏:“嫂子你也真是的,他糊涂你自己怎么也跟着胡来?你如今这样的身子,身边最是离不得人的,还松口叫他去。”
苗氏听了,却是掉起了眼泪解释着:“不关书源爹的事情,是……是。”她说着,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便从怀里抽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周梨:“他收到这封信后,人就不对劲了,然后第二天就和我说,要出远门去,若是没回来,叫我将孩子给你们,自己改嫁了去。”
苗氏一口气将这话说完后,终于是忍不住,呜呜大声哭起来。
一时是把家里的阿荣给引来了。
阿荣是个大姑娘了,她干娘金桂兰如今去了幼儿馆,她就将家里掌勺的大权给接了过来。
所以是时常在家的。
周梨听得她这话,一头忙着安慰,又忙着展开捏得皱巴巴的信瞧。显然这信周天宝给扔了,但又被苗氏给捡回来压平。
只不过周梨看着看着,那安慰着苗氏的话,说着就没了声,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苗氏不识字,见周梨的表情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也慌里慌张地抓住周梨的手哭着询问:“怎么了?他是怎么了?是不是要丢下我们母子了?”
周梨这个时候,哪里听得清楚苗氏在说什么?那信里的内容,好似一记震天雷一般,炸得她脑袋嗡嗡响,叫她此刻除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以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能瞧见苗氏哭得伤心欲绝又心急如焚的样子。
阿荣见她呆呆的模样,也不回苗氏的话,不禁也跟着慌了神,忙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连喊了两声,周梨才一个恍惚,头上的乌云像是散了去,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但仍旧是有些呆滞的样子,怔怔地看着苗氏。
她的此举,把苗氏直接就给吓昏死了过去,心想能让周梨都变成这样子,这信里的消息不是晴天霹雳又是什么?当下就给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软绵绵地就瘫在了地上。
周梨这个时候才像是真正的回了魂,慌里慌张地和阿荣将苗氏给扶着往旁边凳子上去。
阿荣提着裙摆,只飞快地跑去厨房里,凉茶里添了些热水,便又飞快地跑回来,给苗氏强灌。
这法子是他们一贯用的土法子,十分有效。
但是那苗氏牙关紧咬,竟是怎么也不张口。
正当时,只听得外面有动静,原来是那上官飞隽从小苍山下休假回来了。他自从当初和石云雅搬过来后,就一直这边住下了。
不过如今有假期就回来,却是奔着养在他屋子里的那三花猫一家子。
他来就见了此景,吓了一回,忙上去掐人中,但也不好使,索性只端起那一大杯茶,“阿梨姐,你们捏住她鼻子,我来灌。”
周梨那会儿是完全慌了神,有些智商不在线的样子,压根没想着这会儿应该第一时间去找韩知意才是,反而继续用老家的土法子,想将人先给弄醒过来。
万幸是运气好的,那苗氏鼻子被捏住了,自然也就长开了嘴巴,上官飞隽一个大男娃儿了,本来就跟那温柔两个字不沾边的。近年来又在田地里劳作,到底是有些粗鲁,也不管个三七二十一,茶水一个劲儿灌进苗氏喉咙里去,终于是见了效果,人挣扎着清醒过来,只捂着胸口咳啊咳的,眼泪花闪闪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以那瞪眼之相继续咳着。
周梨吓得不轻,这会儿才想起推攘着阿荣:“快快,去请我韩姐夫来!”
阿荣一愣,想来也是被惊着了,站着没动静,叫周梨瞪了一眼,才想起来韩姐夫是哪个,立马应声:“好,好,我这就去!”
苗氏咳了好一阵子,直叫周梨担心她一口气就喘不上来,那自己怎么有脸见那周天宝?
一旁的上官飞隽也悻悻的,满脸担忧。
好在苗氏终于吐了一口黄痰出来,那堵着的胸口也爽利了一些,只是觉得整个身体是软弱无力,不过手劲倒是不小,一下紧紧地抓着周梨的手追问:“他到底怎么了?可真是要抛下我母子?”
周梨可不敢再刺激她了,毕竟是双身子,自己也顾不上那信里的内容。
反正同打仗一般,也是弄得兵荒马乱的感觉。
直至那韩知意匆匆背着药箱来了,给苗氏一顿检查,见着胎脉虽稳,可因心情起伏过大,终究是有些伤了她的心神,这有了孩子,也不好开什么调养的药,最终只开了一贴安胎的药来给她吃。
又训斥了周梨和上官飞隽两个糊涂,哪里能这样?早该去找大夫才是,也亏得是苗氏那身体底子好,能叫他两个这样折腾,若是换着那些身娇体弱的,怕是没得病的也要叫他两人折磨去半条命。
周梨也自知刚才冲动了,拿这当初对柳小八的法子来对她一个孕妇实在不应该。
那上官飞隽也在一头摸着鼻子不敢吱声。
训斥了他俩一回,那苗氏心急如焚,觉得自己身体不争气,连累他两个好心救自己还被骂。于是一直把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来,说都是自己的错,周梨他们也是好心救自己,几番劝说,韩知意这才住了嘴,将药方子直接收起来,“我回去叫人抓了送你家里去就是了。”
一头只也问起了周梨缘由来。
周梨叹着气,将那周天宝留下的信递给他,“家门不幸,他们怎么还没死?”
她这可不是单纯的诅咒,她就盼望着,这帮人死了才好。
他们死了,周天宝也不会自以为是地跑去阻拦他们了。
就这帮人,当年他们能将祖母和祖父都给在半路抛弃,甚至是在他们看来没有价值的周天宝,也能一样放弃,还有什么人性可言呢?
她又想起周天宝走时候说的那些话,难怪当时自己觉得奇怪,仿佛是要托孤一般。
如今看来,可不就是托孤么?周天宝莫不是想将那帮人……
韩知意不曾接触过周老二一家子,但也听杜屏儿说过不少,曾经还和潘家人弄什么桐油铺子,险些将周秀珠给逼得关了门。
还有周天宝失聪之事,桩桩件件的,都在透露着那没有良知的一家子到底是个什么牲口。
因此也是担心起来,“他是糊涂了。”一时想起周梨如今人手远不够,为了陈慕那边,连殷十三娘都留下了,便道:“你且不必操心这个事情了,终究也是自家的事情,我做姐夫的也不能不管,等我回去就叫让家里这边去几个人,想法子将天宝那里给拦住,不要叫他做糊涂事。”至于那一帮人,既然是没有良知的,便是周家子弟又如何?一样给赶走。
一头又看着眼泪汪汪的苗氏,“弟妹这里也不必太担心,有我们在,是不会叫他出事的,你回去好生修养,照顾好自己,就在家里等好消息。”
苗氏听了这话,抹着眼泪想,到底是自家人好,又怨自己没出息,帮不得男人一点忙,还跑到这里来给周梨他们添乱,更麻烦了韩知意。
便道:“我这就回去等消息,书源爹的事情,就指望你们了。”
可她现在这个状态,周梨哪里放心?只喊阿荣扶着,上官飞隽那里赶车送回去。
等人走了,韩知意只细细拿着那信瞧,叹着气道:“他们也真是无情无义了,再怎么说,那潘家虽不如何好,可这几年他们能在齐州落脚,也是有潘家功劳的,如今潘家遭了难,就这样不闻不问一走了之,的确是没有什么人性可言了。”
原来那信虽只有两页,但因为是周玉宝写的,又有心给周天宝炫耀他们是如何聪明,在潘家被满门抄斩后,立即就收拾包袱跑路不说,走的前一夜还翻墙到潘家,将他们藏的金银尽数拿在手里,还十分机灵地改良了马车,将金银都藏好,没叫半个人发现端倪。
还问周天宝,如今他们有了这许多金银,在灵州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是不是可以做个大大的员外郎。
他那信里虽说多是炫耀卖弄,但也侧面证明了他们的行事作风,真是半点跟人干的事情不沾边。
所以韩知意捧着看了会儿,担心起周天宝此行之举:“他不会是真相杀兄弑父?”
韩知意是真将周天宝的打算给猜中了,周天宝拿到信的那会儿,他便能想象出来,这多年不见的父兄们是什么丑恶嘴脸了。
真叫他们来了灵州,来了这屛玉县,岂不是叫阿梨难做人么?阿梨是不好与他们下手,但自己不一样。
便想当年能活下来,也是要托周梨他们的福,如今自己有妻儿,安家立业,过了好日子,一样是沾了周梨他们的光。
他欠了天大的情,不能就这样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是该去做些什么。
那打仗出谋划策的事情,他是一样做不得,虽认得些字,但才能又没有,所以唯独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个人渣都给拦在灵州城外,好叫周梨他们过些清净日子,少接触这些肮脏。
但是他太清楚这帮人的难缠之处了,且又没有什么下限可言。尤其是他想起祖父和祖母当时的惨况,以及自己因为弱小而不能给家里带来益处,也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这样一帮自私自利且又阴险狡诈的人,岂能让他们活着呢?
所以他已经是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心里更庆幸,好歹他们知道个轻重,没直接就悄咪咪来了,去找阿梨,而是先同自己写信来知会,叫自己去接他们。
不然的话,周天宝怕自己还没这个机会呢!如今在一路走,一路想着,到了全州,自己想办法先将他们稳住,一面摸了摸包袱最底层的老鼠药。
找个机会,将这药都给放在里面。
到时候自己也吃,不然哪里能瞒得过那帮子人精呢?他想自己也该死,毕竟当时他也眼睁睁看着祖父和祖母……
即便那时候自己小,但自己却胆怯得试都没去试过,也许当时自己站出来,即便祖母的事情自己没辙,但祖父呢?
这些年日子越是过得好,他想起这些往事啊!心里就越是后悔自责。
所以他去面对这一家子,压根就不会觉得心慌,反而有一种赎罪又可以解脱的轻松感。
怀着这种心思,夜里一个人走在那阴森森的紫萝山脉里,前后无人,他也不觉得恐惧。
而此刻的周老二他们整个队伍,进入全州尚且还好,可是要进入灵州城,那关卡他们过不去。
因名碟上的来路在那齐州,所以按照这灵州规矩,没得灵州本地人来接,他们是进不去的。
倒是报了周梨的名字,只是可惜哪个不晓得周梨家的亲人,早就在许多年前天灾就死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个周天宝,人家也在屛玉县呢!
所以周老二他们上去报周梨的名字,却被守城的人笑话了一回,可把他们气得,当时沉不住气的周元宝就扬言,等进了城去见了周梨,要把这一帮人都给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