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出师之后,十里八乡去跑活,认识的人多了也有找上门来请舅舅干活的。外婆偶尔帮他打下手。自舅舅独当一面以来,俨然成了家里的一家之主。
乡下的田地分配到各家各户,各自种粮。为此,外婆家新买了一头黄牛,春耕秋种,都需要黄牛犁地。外婆依照以往习惯,家里养了几头猪,还养了鸡和鸭。
彼时,生活比以往好,儿子和女儿都能赚钱。不过,外婆依旧过的节俭,同时发愁舅舅的婚姻大事。
乡下的人,不论男女向来结婚的早。以舅舅当时的年纪算晚了,而且他还没个对象,可不愁坏外婆!
于是,外婆找媒人帮舅舅安排相亲。相亲的人家大多嫌弃舅舅单亲的家庭,不愿把姑娘嫁到这种人家受苦受累。外婆不禁有些自责,反倒舅舅宽慰她不要多想,他肯定能找到老婆。
一晃两年过去,舅舅还是单身,外婆忍不住去给他算命,算命的说此子注定晚婚。
那不废话嘛!
外婆嘴上不说,心里直骂算命的,她的儿子已经算晚婚了。再晚,要晚到什么时候去?!
又过两年,我母亲带着对象回家,舅舅还是独身一人。
母亲的对象便是我父亲,两个人是在纺织厂熟络起来的。算是一种缘分,两个人都姓唐,不过我父亲的家是在镇上,他外婆家与我外婆家同属一个村。早年间,我父亲逢年过节来他的外婆家,其实有所耳闻我母亲这个人以及她家的一些事。而我母亲虽然当时与我父亲不熟,多多少少也碰到过几面。
两个人何以在纺织厂走到了一起?!
听我父亲以前对我说,他没想到我母亲那样的成长坏境,性格还能那么活泼开朗,能言会道;当时有很多人追我母亲,最终他追到手了。
而我母亲说,她之所以会喜欢上我的父亲,起因是我的父亲叫唐友丰,与我外公的姓名一字之差,让我母亲甚是想起了她的父亲。我母亲觉得与我父亲相处,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相处久了,我母亲能感受到我父亲事事迁就她。于是,两个人便相爱了。
母亲第一次带父亲回家,还去见了我父亲的外婆,他的外公已去世多年。
我父亲的外婆彼时惊讶的程度不输我的外婆,我外婆当日还悄悄对我母亲说,他们两个人要想结婚会遭受波折。
果然,等我父亲带着我母亲回家,当时我的爷爷奶奶表面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使劲阻拦。他们不愿自己的儿子娶那样家庭出身的女孩为老婆,不仅给不了他们儿子的帮助,反而会拖累他们儿子。
我父亲执意娶我母亲,他们两个恋爱多年,最终我的爷爷奶奶败下战来。虽然同意他们两个人结婚,但是仍不看好他们的婚姻。
我父母结婚,外婆为了我母亲嫁的体面,置办了不少嫁妆。次年,他们生下我。不过,我从小是被我外婆带大的。
母亲与父亲继续在纺织厂上班,把我托付给外婆照顾。因当时交通不便,他们大约一个月回外婆家一趟,每回来一次大包小包的礼品。
村里人眼红,说我母亲嫁了个好老公,转头便问我父亲有没有礼品孝敬他外婆的?!
我父亲回答,自然是有且一来便去看望了。
我外婆感叹他们回来一趟不易,赶紧好吃好喝的招待。
我人生中第一次学会说话,喊的便是我外婆。
“阿······婆······”
外婆高兴不已。
自我断了母乳,舅舅会给我买奶粉喝。彼时,奶粉贵,可想而知我舅舅有多疼我这个外孙女!
除去会喊外婆,其次我便是会叫舅舅。
“娘······舅······”
待我再稍大点,会说的话可多了,小嘴巴巴不停。
小时候,外婆也会带着我去城里见我父母。住上几天,趁他们休息的时候去城里的公园玩,一起拍照留念。
其实,我对那时的记忆并无印象,不过家里有张我坐在大象背上家人一起合影的老照片。我母亲说,当时旁边还有一只假的老虎,可是因为我害怕,不敢坐在那只假的老虎背上,于是便拍了一张我坐在假的大象背上的合影。
我外婆每次带我去见我父母,老是念叨家里的一切。没过多久,立马带着我又回到家。她该是惦念舅舅才是,生怕舅舅照顾不好家里的一切。
舅舅的年纪老大不小了,村里不少人传他是个光棍。等以后老了,便是个老光棍。
外婆听在耳中,疼在心里。奈何舅舅无所谓的样子,外婆不禁叹气,看来她的儿子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来年,我年满四岁。舅舅带回来一个女人,姓范名玉玲;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白白嫩嫩的,村里人见了都以为是城里来的姑娘。这便是我后来的舅妈,初来外婆家,村里人都说这傻姑娘被我舅舅骗了。
姑娘人不傻,她觉得我舅舅是个实在人,又能赚钱;虽然年纪大点,但会疼人。同年,二人结婚。为了能促成这段婚事,外婆不管我舅妈的娘家提任何过分的要求,也认了。最终,二人喜结连理,却婚后不久,舅舅的身体出现了状况。
那时,舅妈已怀孕,舅舅去医院查出了肝有问题。后来情况一度危急,市里面的医院说舅舅快没用了,让舅舅出院回家。那个期间,舅妈生下一女。
舅舅自然高兴,在他去世之前可以看见自己的孩子出生。然而,外婆却是高兴不起来。她有些埋怨舅妈生的不是儿子,未能延续这个家的香火。
在那个年代,生不出男孩的人家会被人嘲笑。舅妈整天以泪洗面,不仅仅她生的是个女儿,还有她丈夫的情况越来越不好。
舅妈一天到晚动不动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恼火了外婆。不禁,外婆第一次用强硬的语气对她说。
“你丈夫还没有死呢!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哭,不要哭了。”
“你吼她干什么?!”
舅舅本就虚弱,为了维护舅妈不禁责怪他的母亲。舅妈不敢吭声,却是忍不住愈发的哭泣。
“没本事的人就知道哭。”
外婆言外之意,我母亲听了出来。
“娘,嫂子生不出儿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生的不是儿子?”
“你胡说什么呢?!”
我母亲猜中外婆的心思,令外婆想要否决。
“我哪有嫌弃。我只是觉得你哥要真走了,可惜没能留下个传宗接代的。”
“生男生女,对我来说都一样。”
“你跟你爹一个命。他走的早,你也要走在我的前面。”
“娘,你这么说是怪我当初克死了我爹吗?”
一时,我母亲难以控制情绪,反问我的外婆。
外婆自知说错了话,连连否定。
“我怎么会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都是我命不好;害的你爹死的早,现在连你哥也要早我一步去了。”
那日,亲人之间互生怨气,我在我母亲怀里吓得大哭起来,才得以终止一场闹剧。不过经此一闹,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结。
后来,小外公联络到一个在省城大医院当医生的远房亲戚,通过他将我舅舅安排进了省城里的大医院,经过治疗算是把命保住了。
万幸,砸锅卖铁的钱没有白花,舅舅转危为安,我外婆在村里逢人便夸我舅妈生的好女儿,为这个家带来好运。
大家因此心中的结有所化解,我母亲之后与我外婆深入的交谈了一番,把话说开。
“娘,小时候别人都说我爹死的早是因为我。你会不会也这么觉得?”
“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我不是告诉过你,娘从来没有怪过你,你爹要是还在,疼你都来不及。只可惜,你爹没能见到你一面就去了。”
“娘,你会不会时常想念我爹?”
“心里想,但不能时时挂在嘴上。你爹死的早,别人都觉得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我不能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让人觉得我软弱好欺。”
“所以,你不喜欢嫂子哭哭啼啼的样子?”
“你嫂子太能哭了,那个时候就觉得心里烦,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样子。不过,你娘我可不像你嫂子那么能哭。”
“小时候,我听婶婶说过外公让你改嫁的事,你怎么不改嫁?”
“她连这事都跟你说过。”
外婆叹了一口气,接下去讲。
“我自小被当作你爹的童养媳,你爹心疼我所以从来都不会嫌弃女儿,可怜你那两个早夭的姐姐,你爹当真是跟女儿无缘。你爹懂我,疼我;我哪里还能找到个这么好对我的人,况且那个时候人人都穷,何必再拖累人家。”
外婆停顿片刻,想了想又讲。
“我先是生的你哥,后有的你。我倒也不是真的嫌弃你嫂子生女儿。你哥那会儿那样子吓人,她要是生的儿子也无憾了。我不能对不起你爹,对不起这个家。”
“娘,我懂你的意思。”
我母亲自然是明白我外婆说的话。自我母亲生下我,原本便不喜欢我母亲的爷爷和奶奶更加不喜欢她了。得亏我父亲兄弟多,我爷爷和奶奶的孙子不少,便无所谓我母亲生的是不是儿子。我爷爷和奶奶对我们一家向来不管不顾,这样子的好处他们不会找我母亲麻烦。
至于,我母亲为何只生我一个,而我父亲遵从她的意愿?!
我母亲回答,那时计划生育严且她相信时代是会变的。
我与我母亲躺在床上,关于那些久远的事,我听得正起劲想让我母亲再多讲些,我母亲却以太晚要睡觉为由,叫我也早点休息。
关了灯,我母亲侧着身子睡去,而我继续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