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女人名叫彩莲,姓张。张姓,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姓人家。而张彩莲,原是张家的二女儿,自断奶便抱给了远房亲戚家作童养媳。

要说张彩莲自家也不是养不起她,而是家里想要儿子。没有儿子,女儿多了总是嫌弃,左右权衡之下索性抱给自家的远房亲戚家当作童养媳;抱去的那户远房亲戚家里两个儿子,暂且未有女儿,人家喜欢张彩莲也喜欢的紧。

张彩莲到了七岁,已明白自己是唐家长子未来的媳妇。她并非唐家的女儿,唐家人对她却是对待自家亲闺女一般,甚至有时候比对自家亲女儿还好。

自张彩莲抱给唐家,唐家便在第二年生下一个闺女。唐家人说,托张彩莲的福,让他们家儿女双全。

唐家,稍逊于张彩莲自家。每当张彩莲回自家,自家的人会对她客客气气,充满热情;而她感受到的亲情远没有唐家人给予的亲厚、温暖。

再后来,稍大点的张彩莲同唐家大儿子二人独自回张家,路人见了便取笑她带着丈夫回娘家,彼时她还未嫁给唐家大儿子,俩人都被路人说的羞红了脸。便是到了张家,自家人也会拿这件事开玩笑,因此张彩莲内心感到,对于自家人而言她早已抱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

张彩莲生在张家,却属于唐家的人。

她与唐家大儿子自小有如兄妹。唐家大儿子比她年长五岁,在她还是将他当作哥哥的时候,而他已将她视为自己的小媳妇。唐家大儿子喜欢她,彼时她还天真的认为他们之间只有兄妹情,待发现对方的感情,原来自己也喜欢上了他。

不得不说,旁人的次次玩笑让二人之间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的人又是家中长辈早已缔结良缘的那个人,再好不过了。

待张彩莲到了十六岁,二人之间办了婚宴。彼时女方家在十里八乡也算有些名望,而男方家又是手艺人家。张家的二女儿嫁给唐家的大儿子,往后吃不了苦。这也是张家一开始打得如意算盘,替自家女儿找的好夫家。

唐家确实待张彩莲不错,结婚的几年丈夫对她也是极好。可是,人生哪能事事如意,何况是那个年代。

他们先后失去两个女儿。张彩莲承蒙丈夫不弃连生两女,可终是养不活。丈夫是极喜爱女儿的,痛失两女之后迎来第三胎,是个儿子。儿子满四岁时,张彩莲又怀了孕。丈夫高兴,盼望着这胎能是女儿便好了。

盼望着,盼望着;某日丈夫想要给怀有身孕的妻子补充营养,跟着人去江里捕鱼,然而不幸溺水便是连尸体也打捞不到。

张彩莲怀着孕,痛失心爱的丈夫。先是将丈夫送走,后来诞下一女。

丈夫喜欢的女儿,却无福相见。

此后,张彩莲咬紧牙撑起一个家,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

那个集母爱与哥哥的爱长大的女孩,叫唐爱莲。父亲未去世前,便提前想好的名字。如果是儿子便叫唐勤升,女儿便叫唐爱莲。

爱莲,是父亲对母亲倾注的爱;是一个父亲对即将到来的女儿满心的喜爱。

爱莲;我的母亲。

张彩莲;我的外婆。

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年,八十岁冥诞之际。我的母亲于前一晚上做了个梦。梦中,外婆说想要吃梨。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匆匆买了梨。随后拿去祭拜。

外婆的冥诞大寿之日,舅舅一家,我们一家以及旁的亲戚,都前去上坟祭拜了。那日,舅舅家会请客吃饭。但凡前去祭拜过外婆的,无一不留下吃了饭再走。

这是乡下的习俗。

晚间,我与母亲留在舅舅家多住一晚,躺在床上我缠着我的母亲让她再讲讲关于外婆的事。

一个女人,是如何在失去了丈夫后,独自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的!

我的母亲,凭着她的记忆道来。

我的外婆叫张彩莲;外公叫唐裕丰。

外公在我母亲未出生前便去世了,江边捕鱼溺水而亡,根本打捞不到他的尸体。后外婆去世与他同葬,实际上外公的墓穴只是个衣冠冢。

外婆很早之前,那时我母亲出生不久,舅舅也才四岁。我的舅舅叫唐勤芳,一般男孩的名字中不会取带有女孩的字。单凭一个‘芳’,可见我的外公真的喜爱女孩。

一个家,失去男人,意味着失去了半边天。所幸那时外太公和外太婆还在,我的外公虽与他的兄弟分了家,但好在他未去世前,兄弟二人还算和睦。外公去世后,他的弟弟也会帮衬着外婆。

外公的弟弟,我该叫小外公;他的老婆,我该叫小外婆。我的外婆与小外婆之间的妯娌关系向来处的不错,所以外公去世后,她能帮忙的地方尽力帮忙。也幸亏有她的帮忙,无需外婆操心许多。

说起来,那会儿外婆身心俱疲。可身体上的不适哪比的上心里,失去丈夫的痛。即便女儿的到来,也缓解不了她的心痛。至于我的舅舅,外婆更是无力照顾,全由外太婆照看。

外公的小妹,我的姑婆,那时已嫁做人妇的她也时常来家里,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尽心帮忙。

我外公去世,不止我外婆一人受打击。对于他的近亲而言,无人不感到惋惜,彼时整个家族中笼罩着一层灰暗。

我舅舅那时还小,不过时间长了见不到他的父亲,便想要找,找不到便哭。他哭,还在襁褓中的我母亲也跟着哭。两个小孩哇哇大哭,一时任谁也哄不好,最后连着外婆也大哭了一场。

外婆的娘家人多次过来看望,期间有一次被坐月子中的外婆听到自己的父亲与她的公婆提议改嫁一事。

“彩莲孤儿寡母的,我这个做父亲的希望日后她能再找一个,家里有个男人可做依靠,他们母子三人才不至于被外人欺负了去。”

“爹,我丈夫刚死不久,你怎么能提这个事!”

外婆听后气愤不已,又郑重声明。

“这辈子我都不会改嫁,我的两个孩子有我可以做依靠。”

这件事我听我母亲不止说了一遍,当然她那时还在襁褓中,有关那些久远的记忆大多她也是听我的小外婆说过。

这事不久,外婆的娘家名望渐渐衰落,自然无力再顾及我外婆的事。

我外婆之后也变了,她不会在人前落泪,两个小孩都由她悉心照料。后来,开始家家户户食堂吃大锅饭。

吃大锅饭的那些日子里,总有挨饿的时候。不过在那个年代有口吃的,算不错了。

我外公走后三年,外太婆去世。由此,外太公独居,当时舅舅常陪伴他晚上一起睡觉。再后来,食堂解散,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外太公一个人,便同我外婆一家一起吃。那时,食堂虽解散,不过还是要去生产队上工,我外婆带着两小孩去干活,舅舅已是能帮外婆分摊干活的年纪,便也上工计工分。

两个小孩逐渐长大,彼时连小的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舅舅作为家中男丁只想着可以代替外婆撑起一个家,而将上学的机会留给了我母亲。

我的母亲,自上学开始每日来来回回奔走。乡下的小学学堂在一处几个村子交汇的路口,所以附近村庄的孩子都在那里上的学,每日早早去报到,中午各回各家吃完饭再去学校接着上下午的课。我母亲每日放学之后,会帮我外婆割猪草;外婆平日里除去农忙时节的工作便是养猪,待过年队里安排人宰杀长大的猪,然后分配各家各户,大抵那时是家家户户感到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终于可以吃上肉了。

我母亲回忆起小时候,直言那时日子过得真的苦。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一点肉,平时不要说肉了,米饭都不够吃,大多时候吃的是玉米糊。

吃不好,穿不暖;在那个年代习以为常。母亲永远忘不了,大冬天的舅舅上身破棉袄,下身一条单薄的裤子,寒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那时,冬天取暖靠火笼,母亲几乎不离手,而舅舅没事喜欢坐在灶台烧火的地方。母亲依稀记得,好像有一次舅舅替她换火笼里的炭火,不小心火星子溅到裤脚上,将裤脚烫破了几个洞。外婆见了,既心疼裤子也担心舅舅,幸亏没有烫到舅舅的腿上。

来年春天,外太公去世。家中两位长辈相继离世,丈夫也去世的早,外婆全然没了倚仗。可她还要养活一个家,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母亲继续上学,她深知外婆不易,在学校认真学习,回家后帮忙干家务活。村子里的某些人似乎对外婆一家势利了起来,外婆也不是软弱的人,母亲常听到外婆与人对骂。

在学校,某日突然传遍了关于我母亲没有父亲一事。母亲自小虽然缺失父爱,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长何模样,但她从来不缺家人的疼爱。尽管如此,同村的小孩带头以此事取笑她,顿时令她委屈大哭。

虽然学校的老师责罚了那个小孩,但我母亲心中还是万分委屈。放学后,母亲不敢将此事告知外婆,只是对舅舅说了此事。原本舅舅想要为母亲出头去教训一番那个同村的小孩,却被母亲拦住了。

母亲懂事的不愿给外婆惹麻烦。说起来,不知外公长何模样的不止是我母亲,舅舅同样记不得他父亲的样子了。

舅舅面前,母亲再次委屈的哭起来。

“爱莲,不要哭了!”

舅舅当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劝我母亲。然而,我母亲没有停下哭泣的意思,舅舅不禁厉声制止。

“爱莲,不许哭!!”

经舅舅这么一喊,我母亲哭的更凶。

此事不久,村里传出有人家的菜地遭人恶意破坏,恰巧那户人家便是那个带头取笑我母亲的同村小孩家。一日傍晚,那户人家的女主人,骂骂咧咧的跑来外婆家要我外婆赔。外婆一时还不解,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说有人看到是我舅舅破坏的她家菜地。外婆自知理亏,不过想想自家孩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干出这事,询问我舅舅原由。舅舅一五一十将她家小孩如何在学校欺负我母亲的事说了出来。

此事一经挑明,无疑踩到了我外婆的雷。自家孩子被别家小孩欺负,那还了得!

赔?那是不可能的。

外婆气愤不已,将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那日傍晚,两个女人相互破口大骂,声音之洪亮惊扰了半个村子,最后不了了之。

经此一事,外婆告诫我母亲,遇事不能软弱,不能被人欺负了去。而舅舅,被外婆教训了一顿,糟蹋粮食是要遭天谴的,以后不可以再干这么损的事。

日复一日,当我母亲得知原来她本该还有两位姐姐,可惜夭折了。从此,她不愿再叫我舅舅为哥哥。她着实羡慕那些有姐姐的小孩子,可以和自家亲姐亲密无间的玩耍。舅舅在她眼里,大多时候喜欢装老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不懂得怎么宽慰女孩子;拿上回的事说,我母亲在他面前哭的时候,明明他也要快哭出来的样子,硬是倔强的很,还不许我母亲哭。

我母亲几乎是从小跟随舅舅长大的,她不想永远跟在舅舅的屁股后头跑,她想两个人可以肩并肩的一起走。

“勤芳······”

‘芳’字,一般女孩子才会取得名。可见,他们的父亲真的很喜欢女儿。

“勤芳······”

“叫哥哥!没大没小······”

舅舅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我母亲便得寸进尺。

“不,从今以后我要叫你的名字。”

往后的岁月里,只听我母亲一直叫的是我舅舅的名字。

母亲学至初中毕业,后来进入纺织厂成为女工。那会儿已经全面开放,乡下的人允许进城打工。而舅舅选择留在乡下,做个木匠。

从外太公那里便一直流传的手艺,外公与小外公都是木工师傅。外公去世的早,舅舅的手艺一开始师从外太公,后跟着小外公学到出师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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