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说:“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那么臭烟味?”
胡乐说:“买水。”
何欢说:“你是不是在这里抽烟?”
胡乐说:“没有,我过来这里买瓶饮料而已。”
何欢凑近闻了闻,再拉起胡乐外套闻了闻,说:“怎么身上全是烟味,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胡乐说:“老板抽的,是不是老板,刚才和老板在这里聊天。”
何欢把手伸进胡乐的口袋里,换一个,再换一个,胡乐扭捏着挣扎几次,那包烟仍是被搜出来。何欢说:“胡乐,好啊你,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胡乐说:“不是我的,之前同事放我这里忘记拿了。”
何欢不再和胡乐说话,问小卖铺老板,说:“他从你这买的烟?”
老板支吾,又偷看一眼胡乐,怎么看都是一副成年人的模样,而且自己也是从小看着胡乐长大,怎么算,胡乐也到了能买烟的年纪。再说,抽烟怎么了,自己城里的孙子,小胡乐几年,今年回来都懂给他老人家发支好烟孝敬。
何欢说:“我真是管不了你了!”
胡乐和何欢一起回到家,何欢一声不吭地去煮饭,胡乐见状心慌,想来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吃晚饭时胡乐的叔叔让胡乐陪他喝酒,胡乐接过酒杯,斟满,偷看一眼何欢,没有动静,暗地松了一口气。吃过饭,胡乐被酒劲按在椅子上起不来,想用筷子夹花生米,手软,筷子掉落在地。
胡成说:“快乐快乐!”
胡乐心里白了一眼。在老家,筷子掉在地上要说快乐,因为和“快落”谐音,这样能消掉“快落”这样不好的兆头。
胡成说:“大过年拿个筷子都拿不稳,像什么话!”
见胡乐不说话,胡成更来气了。
胡成说:“中午家里来人也不懂得跟人问好,嘴巴掉哪里了?在学校教学生是不是不用说话!”
胡乐叔叔在胡乐耳边说:“你爸喝醉了,来,碰一杯。”
碰杯,满口辛辣。压住呼吸,随酒杯再咣当两下,眼球发热得厉害。
胡成说:“成天就知道往外跑,也不懂得帮家里做点事!”
胡乐说:“做什么?”
胡成说:“有什么你就做什么!”
胡乐说:“对联不是我贴的?”
胡成想说什么,但话到喉咙,发现毫无可说的。挣扎了会儿,说:“对联,上下联都分不清楚,亏你说自己是个大学生。”
胡乐说:“我大学学贴对联的?”
胡成说:“你贴好对联又很有本事?”
胡乐说:“那你怎么不贴?”
胡成说:“这是我该干的事吗!你们这些小孩现在不使唤,等过多几年谁还能叫得动。”
胡乐说:“那你怎么不让胡安去?”
胡成说:“你是老大,你该给他们做榜样,你要是做好了,他们也跟着好。你一得空就不着家,成何体统!”
胡乐不说话了。胡成继续说:“你下午出去干嘛了。”
何欢开口了,说:“胡乐你下午去哪里了你自己说!”
听到这,胡乐恍然大悟,本以为何欢是要秋后算账,没想到其实早已结账,大家都等自己站出来买单呢。借着酒劲,胡乐也放开几分。
胡乐说:“关你什么事?”
胡成说:“我是你老子,敢说不关我事!”
胡乐说:“我想去哪去哪。”
胡成说:“你妈说你去抽烟了?”
胡乐哼笑,说:“是啊。”
饭厅的气氛安静下来。
何欢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才多少岁就抽烟了,他现在敢抽烟,就是敢学坏,要是一学坏以后肯定会吸毒,到时候怎么办?”
胡乐心想,多少岁?外面的小孩都管我叫叔叔了。
叔叔说:“不能这样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抽烟不代表就是学坏了。胡乐都是成年人了,你要管他这个也难管,不过啊胡乐,这烟能不抽最好就不抽,害健康,我有个朋友今年刚被查出——”
何欢说:“他胡乐敢碰这条线,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胡成说:“你别要这么激动。”
婶婶说:“烧烟和烧钱没有区别的,一天一包烟,一个月下来烟钱就吃紧,现在的女孩讲究文明,不像以前谁抽烟就往那贴,真不该抽。”
何欢说:“就是,你抽烟,我看哪个姑娘会跟你。你表哥就比你大了几个月,人家就是找到你表嫂。你表嫂家里是做药材的,有钱,你表哥也跟着沾光,现在人家城里车子房子孩子,什么都有了,你表哥行,你为什么不行?你也不懂得想,一和你说到这事你就不说话,也不懂我们做父母的着急,做父母的做什么不都是为你好?”
婶婶说:“对啊,等你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婆,我们一家子都跟着沾光,你也是时候找个对象带回家让我们见见面了。”
叔叔说:“胡乐,在那边是不是谈有啦,没和我们说?”
胡乐说:“没有。”
叔叔说:“没有我们也不着急,再玩个把两年,说不定到时都不用我们说,自己就领进家门了。”
饭厅陷入沉默。咔,胡乐的爷爷趁停筷谈话间点了一支烟,对于胡乐抽烟倒没有什么看法。
胡成说:“胡乐,你把烟戒了,明年再带个对象回来,我们要都看得满意,你的事就是有着落,我们也管不了你了。”
何欢说:“你要是能带一个对象回来,你抽烟我们也不管你,你现在能懂什么,又学抽烟,以后你怎么办?还不是为你好,你摆这副臭脸做什么!昨天你三姨上门和我谈了,隔壁林村有家你也叫得上一声叔,他女儿十六岁,今天初中刚毕业,不读书了,就想找户人家安排好。人家家里是开路虎的,做电线厂,规模也大,我们这里谁家不是用他们厂的电线,你要乐意认识,我明天就找你三姨领你去拜年。”
胡乐说:“神经。”
何欢说:“胡乐!我们做什么事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图什么!”
听到话题的敏感,胡安和两个堂妹嘴里的饭还没嚼碎,草草灌了两口鸡汤,觉得不再滋味,甩下筷子就出了饭厅。
胡成说:“你要抽烟也不奇怪,你妈不和你说,我年轻也抽烟,我们结婚后就戒了。我和你又不同,我就是知道我为什么要抽。如果,如果是和领导应酬,领导喜欢抽烟,那肯定要学会怎么抽,但如果领导不抽烟,或者是私底下,自己就没必要抽烟。为什么不抽,没有用,抽烟又不能当饭吃,反而还要吃不起饭。”
婶婶说:“是,烧烟和烧钱没区别的,一天一包烟,算下来开销就大。”
何欢对胡成说:“就你还懂,你以为我不知道,结婚时你就经常躲在厕所里面抽烟,又是摔桶又是跺脚,你以为我没听到!”
胡成说:“老何你这人,我们是在说我的问题吗,你都不看这是什么时候。”
何欢说:“什么时候,胡乐要抽烟,八成就是遗传你的。”
胡成说:“嘿你这人,你懂什么是遗传没有你就要和我说遗传,你来说说,什么是遗传!”
何欢说:“什么是遗传,遗传就是你这个老子做什么,你儿子就会做什么!”
胡成说:“那为什么不是你这个当娘的做什么,你儿子就做什么!”
何欢说:“他遗传你,不遗传我!”
胡成说:“哪有你这么强词夺理的,他是你儿子,为什么不能遗传你!”
何欢说:“他姓胡,不跟我姓何,他是你胡家的种!”
胡成说:“你都不懂遗传,你不懂生物,你连什么叫dna都不懂,我不和你说。”
又说:“你说说,什么叫dna,说不出来吧,我说你也不懂。”
何欢说:“你懂,你什么都懂,就你懂得最多,怎么不懂得赚多点钱,你笑,有什么资格笑,有钱才能开心,你有吗?”
胡成不说话了,低头喝了两口汤。
何欢说:“你啊,就是老了,吃饭也只吃两口就饱,哪里敢说能赚多少钱。”
饭厅的气氛很微妙,胡乐强壮镇定走出饭厅,放轻脚步,确认没人看到后跑到楼顶上,身子轻飘,炫目,掏出口袋里的半根香烟还有打火机,咔,吐烟,觉得胸口发闷,咳嗽,听着楼下饭厅里稀疏传来地话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