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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悲书 牟MuDIIII 12101 字 2023-05-18

回到老家,这是胡乐步入社会工作的第一年。这么久没回家,胡成和何欢都想着等胡乐回来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何欢的打算是等胡乐回到家,一开门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胡成为此偷偷去买了一瓶好酒,藏在床底下,准备父子俩喝上几口。谁知胡乐连续坐了两天绿皮火车,广播里不断传来晚点通知,到站的时候凌晨三点,夜晚坐黑车花了一个多小时,在客运站招了一辆嘉陵牌的摩的。由于是冬季,天还没开始放光,已然到了五点。

打开家门的时候因为劳累脚软,不小心被门口的鞋柜绊倒,柜里的鞋散了一地。胡成红着眼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不求人。听到门口的异动,以为家里进了贼,打开灯一看,是胡乐,倒在地上,脸上泛着油光。

胡成:“回来了?”

胡乐说:“嗯。”

胡成说:“先去睡吧。”

胡乐说:“嗯。”

本以为睡到中午,早上七点的时候被生物钟叫醒。左右翻身,虽然身体疲惫,但再无睡意了。胡乐走到客厅,何欢和胡成正在吃早饭。

何欢说:“乐,怎么就醒了,坐车坐累了吧。要回家你也不提前和我说,到家也不打电话让你爸去车站接你。”

胡乐说:“睡不着,哈,车票难买,我都以为买不到回来的票。”

胡成说:“哪会买不到,铁路局有钱他不赚吗?”

何欢说:“现在是春运啊,你都不知道外面多了多少人。”

胡乐说:“有什么早餐吃啊?”

何欢说:“只有白粥榨菜,你都不和我说你要回来,菜都没有买。”

胡乐说:“哦,那我吃点吧。”

门锁响了,进来一个头发不规则地翻起,满面油光的胡安。驼着背,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脱鞋。

何欢说:“安,你哥回来了。”

胡安不说话,胡乐也不说话。等胡安进了房间胡乐才问:“他去哪了?”

何欢说:“昨晚打电话回来说在同学家住。”

胡乐说:“放假了?”

何欢说:“早放了,今天小年,哪里还不放假。哦,今天我和你爸要去厂里做工,中午你就随便煮点东西和你弟吃。”

胡乐说:“哦。”

何欢和胡成出门后胡乐到厨房看了几眼,连青菜都没剩一根,只有几袋方便面。又到房间偷看上铺的胡安在做什么,已经蒙着被子呼呼大睡起来。闻到胡安外套上的烟味,知道昨晚一定是去网吧通宵了。胡乐打一个哈欠,竟觉得睡意上来,枕着双手,闭眼,和胡安一起睡去。

在胡乐的计划里,今年回家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搞得气派,为什么,因为自己当老师了。胡乐到商场里买了一批年货,有自家留着的,有应何欢要求买的鱼,肉,胡成要求买的酒,烟,都是要送给亲戚,品牌和质量都得过关。还给胡安买一件新衣服。一晚下来,向老李借的两千块花个精光,还把自己留着拿来封的压岁钱给搭进去。但看着自己爹妈的笑脸,还有胡安愿意和自己多说两句话,倒也觉得值了。背地里,胡乐在计算自己剩下的钱够不够买一张返程的火车票。在他的报告中,钱已经是顺手的事,目的还是教书,觉悟高,生活温饱过得去。为什么,因为自己当老师了,所以在家里不能满目愁容,为的是给亲戚们留一个体面的印象。

回到城郊的老家,屁股还没上座,邻居就入门拜访。客套地寒暄之后,快速切入主题。问胡乐和胡安的近况。何欢笑着,得意地告诉邻居胡乐现在当老师了,工资一月四千八,住在学校教师宿舍,三餐全包,还有五险公积金。胡安下学期要中考,成绩还算过得去,只要他肯加把劲,上重点不是问题。邻居讪讪笑道,当老师好啊,当老师好,能娶上有钱媳妇——还是你们家命好,什么事都有定数,不像我,累死累活只有一餐饭,儿子还不争气,老了以后没指望。你知道吗,就是春荣,他儿子说是出去做事,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昨天还有人去他们家门口泼红漆。两人调头往门外看去,春荣,摸着左眉上的痣走进来,就要说,我儿子他不是去做事,骗我的,把家底三万块给他,全拿去赌,哎呀,他爹知道后要被气死,在床上躺了三天。过完年我们两公婆就要去外省打工,钱不还不行,是我们错,天天有人来家里闹,儿子连人影都找不到,没办法。你知道柳翠吗,就是隔壁村嫁过来的那个柳翠,我听瞎鸡说她已经结过两次婚啦,前面那个出车祸死了,听说现在这个又快不行,得癌症,医院要收钱,看病钱都没啦。三人调头往门外看去,路过一群赤脚的小孩,不久,又有村里人进来,拉开一张折叠桌,瓜子,花生,大叶茶。几个人围坐起来闲聊,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谁家的孩子出嫁,傍上金龟婿,谁家的孩子年头年尾赚大钱,七言八语,总是自己的孩子不争气,自己的命太苦,笑骂,便开始比惨。最后得出结论,一年到头,谁都要比谁过得好一点,日子就过得去。这一年胡家没有落入下风,因为胡乐给他们长了脸。

春节按部就班的来到。大清早胡乐就被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吵醒,眯着眼睛到院子里看,胡成拿着枯树枝做的扫帚在扫地,天空没有烟雾,爆竹声又环绕在耳旁。看到胡乐,便说:“都多少点了,现在才起来。在学校也是这样吗?”

胡乐说:“这才几点,八点没到。”

胡成说:“八点,你睡到八点做吃不够。”

胡乐说:“谁放的炮?”

胡成说:“别人家放的。”

胡乐说:“我们家不放?”

胡成说:“哪里敢买,村委会昨天找人派代表去按手印,有保证书和承认书,不准放。本来我想让你去的,谁知道没找到你人。”

胡乐说:“昨天我上山摸鱼,我在学校也有按手印,不过那个是承诺书。”

胡成说:“摸鱼,成天就不知道做正事,家里有地方让你帮忙就见不到人影!”

又说:“今年不买了,买了不准放,浪费钱。”

胡乐说:“现在是谁家在放?”

胡成说:“林老板,陈老板,张老板,要数都数得出来,就他们这几家关系够大够硬,响几声,村委都当他们放屁。”胡乐说:“哪能这样。他们没按手印?”

胡成说:“哪不能,人家能放就是本事,你爹我没本事,这大过年的屁都不敢放。”

胡乐说:“不能放,你都按了手印。”

胡成说:“怎么不能放,他们也按过手印了,不照样放,就是看谁有本事谁就放。”

胡乐说:“有本事也不应该放。”

胡成说:“你小孩子懂什么,成天就没个正形,昨天要是你在承诺书上按的手印,我今天就放。”

胡乐板着脸,不再说话。回到房间里,胡安正睡得香,鼾声如雷。胡乐在手机上逐一发送了祝福新年的短信,大部分都是老同学,新同事能发的也都发了。完事后又想,怕新同事觉得自己殷勤,虚伪透了。直到今天,回家七天里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一直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前两天很久没有联系的初中同学通过以前的班主任找到自己,说自己打算在春节这几天把婚礼办里,新娘就是以前的班长。胡乐听到后高兴得不得了,说了很久不见这样的客套话,又打听对方现在的工作,在政府办公,老班长现在在家放产假,一定一定,到了最后还是推脱说自己今年过节不回老家,工作忙,接着又是诸如可惜可恨这类的客套话。挂断电话后直摇头,失落,觉得莫名其妙。

胡乐看了很久通讯录上的电话,才决定拨通。

半分钟后,电话通了。

胡乐说:“喂?秋老师吗?”

秋图说:“喂,你好,胡老师。”

胡乐说:“秋老师你好,新年好。”

秋图说:“噢,胡老师新年好,有什么事吗?”

胡乐说:“哈哈,没事,就是打电话问候一下你。”

秋图说:“噢噢,你等一下,正好有事找你,不过我在帮我妈包饺子,你等一下。”

话语刚落,嘟——电话被秋图挂断了。胡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躺在床上苦想,终于睡去。到中午胡乐和胡安被胡成从床上拽起,说新的一年睡懒觉就意味着一整年都要睡懒觉,接着吩咐今天嘴里不能说脏话,新年第一天,要定一整年。

吃过午饭,胡乐在客厅和几个来串门的亲戚寒暄,手里的红包一个接一个纷发出去,心疼,脸上笑开了花。唯独胡安不给自己好脸色,拿了红包,连句恭喜都没有,气得胡乐把准备好的另一个又揣进兜里。

下午两点时电话来了,是秋图,胡乐没料到是她。

秋图说:“胡老师,不好意思啊,早上包完饺子就把事情忘掉了。”

胡乐说:“没事,我也刚忙完,什么事?”

秋图说:“哦,就是孩子们的期末成绩出来了,我们五班的语文平均分是八十五。”

胡乐说:“八十五,挺好啊。”

秋图说:“不好,十个班里五班单科平均分就排在倒数第三,一班和七班排在五班后面。”

胡乐说:“哦,这样。”

秋图说:“大哥你给点反应好不好,这三个班都是你带的吧?”

胡乐说:“哦哦,秋老师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是哪一块内容被拉开了?”

秋图说:“作文,前天学校那边打电话给我说他们是作文全军覆没了,本来以为是改卷的机器出问题的,学生家长知道后也很不开心,认为我们学校教学质量有问题,也有说要投诉的。”

胡乐说:“哦,作文。作文的话就还好吧?”

秋图说:“不好!慧婷每个学期都能拿学校年级组的美文奖,这个学期断了,这几天我都快被学生家长烦死,不懂怎么和他们说。”

胡乐说:“对不起啊,秋老师。但我觉得只要不是基础知识出问题的话,作文影响不大的,作文太主观了。”

秋图说:“家长哪会听你解释,都说是你没教好,要投诉你,还骂我这个班主任不负责,谁都不容易,到最后吃亏的也是学生,我听我们班好多学生说他们开始去补习作文了。你知道吗,小升初考试也很重要,要是他们考试的时候作文没写好又怎么办?”

胡乐说:“秋老师对不起啊,可能是我的教学方式有问题,呃,我也不懂该怎么说,不然我找主任谈谈吧?”

秋图说:“也只能这样了。胡老师,大家都是出来工作的,我们这几个班的班主任这几天里外不是人,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好好沟通一下。”

胡乐说:“嗯,知道了,对不起秋老师。”

挂断电话,胡乐到村里的小卖铺买了一包烟,左右张望一下,撕开包装,打开盒子,用食指在烟盒上敲击几下,嘴巴衔着烟嘴,轻松地拿出另一支递过去,火焰,嘴里喷吐着白气。自己带的几个班全军覆没这个情况自己怎么也没能料想。科组老师们在考试前的一周已经互相关照过,如果谁被安排去改卷了,主观题就改松一些,反正是小学,大家做个样子给家长一个交代,这年就过得安稳。真不知道这三个班的学生是怎么答题的,竟然能惹得不同老师发同样的火,想来还挺搞笑,不自觉的,胡乐嘴角上扬。

转头,胡乐看到何欢从小卖铺旁的房子里出来,本来有说有笑的脸,看到胡乐后也顿了顿。胡乐把烟反转,握在手心里,看着何欢向自己走近,牙一咬,把拳头攥紧,自己的耳边响起滋啦一声。

何欢说:“乐,来得正好,快来问人,这是你表嫂,你还记得你表哥吗,小时候你经常到表哥家里玩。”

胡乐说:“表嫂。”

表嫂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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