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显然有些动怒了,拿着鞭子的手扬了起来,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压住了他的手臂,是刚刚还在另一边巡视的熊头。
“这俩新人,不懂事。”熊头笑着对虎头说,“就这身板多打几下估计就要出事,这会儿人手不够,先饶了他们。”
虎头这才收了鞭子,阴沉地说:“新来的,不该看的别看,做好你们自己的事!”
时已值秋天,天黑得特别早,矿区每隔一段距离就烧了一盆火,隐隐约约照着地下的一片小小的地方,到了凿石这一块,每一锄头挥下去都是凭借着直觉,运气好的话就没砸到自己或别人的脚。李木在一旁搬石头,好几次那锄头的根部都往他头和手上招呼,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会儿头上应该耸起几个脓包了。
直到戌时,狼头才下了命令示意可以分批次吃饭了,这十个人去吃饭,另外的人继续开采矿石,等到前面十个人吃完了才轮到下一批十个人,倒是一点都不耽误干活。
李观棋和李木跟着前面的矿工去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吃饭是什么。
王监工拿着一个大勺子划啦着一口大铁桶,借着篝火透过来的一点点光,才看见那铁桶里是一铁桶的粥,每人领到一碗粥后就靠着附近的杂石堆狼吞虎咽地吃着。
李观棋看着手上这一碗还落有黑漆漆的锅灰的粥,一看就是水多米少,稀得可怜,只有小小几片暗绿色的菜叶子飘荡在水面上,真的很难让人有胃口。但自己在酒楼那里因为下了药可是一点都没吃,直到现在他整个下午都没有进食,又加上做了这些劳力,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了,李观棋强迫着自己吃了一口,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锅粥简直就是水和一点点糙米加上点菜叶随便煮的,没一点味道就算了,还有细细的砂砾硌牙。
李木在一旁看着李观棋很难看的脸色,再看看自己手上这碗粥,顿时也没有食欲吃下去了。
“观棋兄,你饿吗?”李木悄悄凑到李观棋那,小声问道。
李观棋给了他个“不然呢”的眼神,体魄再怎么强壮的人经历了这样的劳力都多少会觉得饥饿吧。
李木凑到他这边,笑着说:“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和灵泽兄藏了点吃的,没想到真用得上!”说着他就想从怀里掏出来藏着的糕点,李观棋见状忙一手压住李木的动作,假装若无其事地打量周遭的环境,确定没有那些头头后,才小心地把手挪开,“十三搜的时候放过你了?”
李木摇摇头,“他摸到了,但是没有没收。”
那就是默许了。
李木小心地将藏的糕点全拿出来,大概就七八块的样子,两人就着那碗难吃的粥吃了一块后,李木看别人都没发现他们的动作,小声地问道:“要不要分给他们一点?辛苦干了一下午,就这碗粥能顶什么用?”
李观棋看着他们附近的一个矿工,他手里的粥碗已经见底了,显然是没有吃饱,那矿工看起来瘦骨嶙峋地,仰头靠着那些石堆闭上眼喘着粗气。其他的矿工情况大抵都是这样,草草喝完那碗粥后就靠在那抓紧时间休息。
这样下去这些矿工要么是饿死要么是累死,这矿区就是一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地方。铁矿的价钱利润有多么丰厚不用人说,雇佣这些矿工来凿矿基本等于没有成本,那这矿主几乎是暴利啊!这些和着活人血肉的银钱这么好赚,拿在手里难道心安吗?
李木看他默许了,便拿着一块糕点来到那矿工旁边,小声开口说:“大哥,你要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一些糕点……”
话音未落,那矿工猛地睁开眼睛,干枯消瘦的手一把抓过李木手上的糕点,皲裂的指甲划到李木的手上留下几道血痕。李木收回了有些生疼的手,皱着眉看这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糕点,碎沫屑子顺着嘴边撒落下来。
他动静太大了,已经引起了其他矿工的注意了。
李观棋还没来得及提醒李木小心一点,两人就被一拥而上的矿工围住,一双双干瘦粗糙地像鹰爪的手在他们身上搜寻着、疯抢着剩下的几块糕点。
在混乱的人形中,李木隐约看到了十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嘴角还是带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但很快视线就被另一个涌上来的人挡住了,等到下次找着空隙再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十三的身影了。
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多久,主要是因为他们带着的糕点太少了,这些矿工们很快就瓜分完了,没有一个人说道谢的话,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抢完后走回自己先前的位置悠悠地继续闭上双眼休息。
李观棋气恼地整理了一下被扯得松松垮垮的衣服,他是真的暗骂自己怎么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这矿区里,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来思考这些矿工了,在极强的压榨下,这些可怜人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作为人的自觉,没有人格,没有尊严地活着,像走兽一样,只是活着。
“新来的,咳咳,扶我一把。”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李观棋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侧躺了个老头,老头子气若游丝的,看上去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他忙将老头扶起来靠着岩石坐下。
“咳咳,这群人啊,抢的时候都不看看脚下有什么东西,我就这么被踢过来了。”老头不满地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脚印,颇为无奈地说,抬头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李观棋,笑了两声说,“新来的就是新来的啊,这地方还讲什么善良,能活过一天就算赚了噢!”
李观棋有些气闷,不是很想搭理这个话题,便由着老头在一旁讽刺。
“不过,看得出来那个刚上任的总头对你俩挺宽容的。”老头讽刺完了后说道。
李观棋看向他,“怎么说?这里也会有宽容一词吗?”
老头指了指他和李木的衣服,说着:“你看这里的矿工谁不是只穿了件矿工服?但你们两个从中衣开始就还是自己的衣服。新总头对你们两个仁慈了咯!”
真的是这样吗,李观棋狐疑地想,确实这个十三心狠手辣的,但是查到了他身上的香囊和李木身上的糕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人还挺奇怪的。
李木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凑过来小声说:“我刚刚好像看到十三了,但是不确定。”
他来了?但是对刚才那场闹剧也没有阻止,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老头像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困惑一样,嘿嘿笑了两声摆摆手说:“在这地方能当上总头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啊!说不定这个新总头折磨人的法子和别人不一样,嘿嘿!”
接着他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眼睛里闪着诡谲的光,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笑,“你们看到那边的‘人狗’了吧?”
“人狗”?两人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符合这个描述的就是在堆石地里那一排被拴着的人了,这些人叫“人狗”吗?
老头看着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他们见着了,干笑了两声道:“那是一种特殊的法子,用特制的熏香、药材和蛇虫鼠蚁将人的鼻子毁了,发烂腐败到最后只能闻到铁矿的血锈味。他们蒙着眼睛?那是因为在熏的过程中他们的眼睛已经坏喽,烂透了,不好看不好看。”
看着两人震惊的神色,老头笑了笑,像是嘲笑小孩年幼无知一样,桀桀怪笑道:“这里哪有什么人?都是走兽,你们也快变成走兽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老头太怪了,李观棋护着李木往另一边退了退。他口里说的矿场的事情确实很有可能是真的,在这样的非人折磨下,确实人失去神志疯疯癫癫的很有可能发生,这个老头显然已经有些错乱了。
虎头走过来踹了一脚那个老头,骂道:“休息好了就去干活!这老不死的,儿子被砸死后一直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
老头突然愤起抓住虎头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他不是被石块砸死的!他是被你们这群虎豹豺狼当成狗生吞活剥吃掉了!你们这些该死的牲畜!你们不得好死!”
“啧,真吵!”虎头伸手抹掉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将老头的手从领子上掰下来,抓着他的手腕扔到一边,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眼,对着其他矿工喊道,“全部给我起来,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