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民情,怎么个体验法?”
李木跟在柏越后面,虽然知道这些好将军有时候确实会亲自来体验民情,但是他亲自参与的倒是头一回,莫名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我在家里的时候,太守也会来体验民情,但那个时候乡老就会教我们一套话术,还要将门庭打扫干净全部换上新衣服,这样体验到的民情,真的是真的吗?”
柏越比他稍微高一点,从他这个视角完全可以看到李木皱起的眉毛和眼睛里明显的不信任,暗地里打量了一遍后收回视线开口道:“那样的体验民情太没有意思了,李木,你知道什么人最能感受到这个城里的民情吗?”
“嗯…说书人或是货郎?他们走街串巷,见得肯定多。”
“不,是乞丐。”
两人顺着这一条巷子往里面走,走着走着就两边就越来越落败,走到头才发现这是一条死巷子,巷尾有很多破烂的板车箩筐堆在一起,就这些破烂的东西竟然就成为了一个庇护所,下面躺了七八个瘦骨伶仃的乞丐,一个个看上去都脏兮兮的,是那种一看上去就觉得他们已经饿得走不动道的凄惨模样。
柏越拍了拍手,瞬间从墙头跳下来一个黑衣人,将一个包袱交给柏越,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主子,这是你要的结果。”说完就一溜烟地没了,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木虽然之前有所耳闻一些富家公子会养一些暗卫死士,但是他没想到柏越竟然也这样做。不过他转念一想,柏越好歹也是柏家军的少主,怎么就不能有点暗卫了,有点亲兵是正常的。
柏越没有注意到一旁李木不断变化的脸色,拆开那封信看了一下,这是他在做这趟走访之前派人打探的各个城里的乞丐的统计情况,没想到春城这乞丐的数量如此之多。他蹲下来将那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馍馍饼子之类的东西,准是食物的香味吸引住了这些可怜人,一个一个挣扎地爬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柏越手上的食物,却又不敢上前。
“这是给你们的,每个人都有,不用客气。”柏越笑着将那包食物放在地上轻轻推了过去,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恶意,他还特意把空空如也的双手展示给他们看了,那些人才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争抢着包里的食物。
柏越皱了皱眉,蹲在那里没说什么,李木蹲在他一边宽慰道:“人到了绝境就是这个样子的,根本不会想起给别人留一份。”
“你说这人啊,拥有很多的时候贪求更多,快要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是贪求更多。”柏越看着看着突然笑道,“你知道吗,边关安稳这么多年,不应该有这么多乞丐的。”
“我也以为,只要安定下来了,百姓就都可以安居乐业好好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了。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也就前几年好点。”李木在一旁真情实意地感慨,突然注意到板车车轮底下还有个小男孩,他瑟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敢上前和那些大人争抢,也不明白倒是是不是不敢,因为他前面那个男人已经完全挡在了他和食物的中间,估计以他的视角应该只能看到一个肮脏的背部,这个男孩尝试向前爬过去,却被男人不在意地一脚往角落狠狠踹了过去。
“柏小将……”李木刚想说柏小将军,又突然想起这不是军营,要隐藏身份,连忙闭上了嘴。
柏越一下子就笑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真刀实枪出征过,怎么都给我封小将军的名号啊,你就叫我柏越就好,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规矩。”
李木觉得还是有些不自在,最后折中了一下,“柏兄,那个孩子好像没分到。”
柏越“嗯”了一声,既是接受了李木给予的这个称呼,也是肯定了这个事实,“再等一下。”他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够分出一半或者只是一星半点的食物给这个男孩,于是他蹲在那里看着这群人毫无形象地大声咀嚼吞咽着进食。
这番场景着实是有点让人引起不适,一群人扑在地上抢夺着掉在地上的一块饼子,刚拿到手里就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往往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同样一双布满伤痕和灰尘的手抢了过去,甚至已经到了嘴里的食物,露出来还没塞进去的部分还要被人拽了去。
“你这般看着没有罪恶感吗?”李木忍不住站起来看向另一边,他怕他再看下去会受不了。
“为什么要有罪恶感,总不能人人都这个样子。而且,我是在给他们机会。”柏越淡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淡到李木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看他,确定他脸上是一动不动地没有表情,眼睛死盯着每一个乞丐者,眨都不带眨一下。
“你这是施舍!”李木忍不住说道,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懑,但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愤懑,可能是单纯觉得穷人之间的共鸣,对于柏越这种天生的上位者行为带有一种自然的仇恨。
柏越没有看他,继续盯着那群人,冷漠地回道:“我一个人被三四头饿狼逼疯的时候连施舍都求不来,是混合着狼的皮毛咽下血肉的,何况我说了我是在给他们机会。”
李木还想说什么,眼角突然出现一抹血光,他转过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孩子,手上拿着半块已经有些锈迹的铁皮,另一半正嵌在男人的背上,正在往外面冒着血。
那男人一下子被疼痛刺激到了,往自己后背一抓,糊了一手血,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突然暴起掀翻了遮盖住他们的破旧板车箩筐。
旧物一股脑砸了下来,那些乞丐都四散开来,唯恐避之不及,李木也连忙躲开砸过来的木板,看着柏越还蹲在原地,喊道:“要被砸到了!”
柏越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一大块木板擦着他的膝盖落在面前,激起一层灰尘荡起,透过慢慢落定的尘灰,他可以看见那个男孩被男人掐住脖子死死地抵在墙上。
意料之中的反杀。
“这!”李木见了就要冲上去教训一下这个欺负弱小的男的,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别去,他还没到穷途末路。”
顺着柏越的目光看过去,李木看到那男孩右手上还死死地攥着半块铁皮,但是这男孩都快被掐死了,手只是无意识地扒拉着那男的扼制住他咽喉的手,有那半块铁皮顶屁用啊!
“如果他被掐死了,只能说明他不适合这个弱肉强食的规则。”柏越淡淡地说,毕竟现在能被掐死,就算是被救下来了也继续没有气力在乞丐堆里争抢食物,到最后还是死的命运,被掐死和饿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赌他会赢。”
李木看着被掐得直翻白眼的男孩,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笃定地说出这种话的,但他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往四周一瞥,看到其他乞丐保持着原状又堆在了另一个角落,有的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有的只是一脸麻木地看着打斗的两人,甚至不能说是打斗,只能说是单方面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