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珊(2)(1 / 2)

学校那边 李万科 8908 字 2023-05-18

妍珊和蒋书轮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谈恋爱的。周末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县城玩;而平时,他们则靠写信交流。虽然他们只相隔几米,但他们喜欢写信,喜欢那一行行的文字,喜欢把感情倾泻在纸上,让对方从字里行间感受温暖。

蒋书轮总是坐在宿舍的桌前,桌前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灯泡,昏黄的灯光把白纸也染成了黄色。他提起笔,黑色的墨迹在纸上流淌着。

“妍珊,当我在桌前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想起了鲁迅和许广平、巴金和萧珊、沈从文和张兆和,我想起他们寄给对方的书信,书信里的文字是那般的美丽、那般的纯粹。在这里,我也多么愿意和他们一样,用最质朴的文字与你交流文学、语文和教育。

“妍珊,我这一生最大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像托尔斯泰那样的作家,我要用笔来艺术地书写出21世纪的中国历史。可惜,我总是耽于幻想,缺少行动。我连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我对写作充满了恐惧,总害怕会写坏,因此迟迟不肯动笔。现在我想明白了,阅读起点要高,但写作起点要低,写作是一个慢慢提高的过程。我先从最基本的写作开始吧,这一年,我计划写两个短篇小说,一个是关于流浪狗的故事,另一个是关于农村学校的故事。对于写作,我始终都认为,写作的最高技巧是无技巧,文学的力量要大于文学的技巧。而这文学的力量,就是作品所揭示的深刻思想和所蕴含的深沉感情。托尔斯泰也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好,鲁迅也好,这些作家都是具有文学力量的作家,他们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关注着人类的苦难。我崇敬他们,并向他们学习,正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我觉得从五四时代以来的中国现代作家们,除了鲁迅、老舍、沈从文、张爱玲、曹禺、巴金以外,其他作家的作品艺术水准并不太高。也许是我偏颇了吧!从上世纪8年代开始,中国的作家们才写出了许多好的作品,文学才走上了正轨。今天这个时代,为作家们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也令许多作家产生了困惑,陷入了迷茫。我们常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这个社会的复杂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作家们的想象力,作家们无法把握现实。于是他们在写作中开始了荒诞性的叙述,试图以荒诞消解现实。从先锋小说到神实主义,荒诞贯穿了整部当代文学史。

“妍珊,我多么希望文学的火炬能在我们这一代人中继续燃烧下去啊!可是,我们年轻一代的作家们都太浮躁了,有的人把文学与商业结合起来,以此作为赚钱的工具;有的人钻入自我的狭小圈子里,一味地伤春悲秋,未能跳出自我去领略这个时代的壮美。这个时代呼唤着伟大作家的出现。

“妍珊,杂七杂八地写了这么多,我把自己对文学的基本看法表达了出来。我特别想听听你的观点,期盼你的来信。”

蒋书轮放下笔,把纸工工整整地装在信封里,仿佛这封信要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般。他整理好,放在语文课本里,明天要把它放入妍珊办公桌的抽屉里,这是他们俩约定好了的。蒋书轮抬头望了望昏黄的灯泡,他在这光亮里仿佛看到了妍珊在桌前正在给自己写回信。妍珊扎着马尾辫,神情专注,笔在纸上沙沙的响。蒋书轮幸福极了,他没想到上帝如此眷顾他,让他找到了灵魂伴侣。蒋书轮在心中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他也下定了决心,在合适的时间向她求婚。

在蒋书轮写完信的第三天,他收到了妍珊的回信,这是今天上午大课间,妍珊走入蒋书轮的办公室,放入他的抽屉里的。蒋书轮看到回信,迫不及待地想抽出看,但转念一想,看妍珊的信是需要正襟危坐的,是只能晚上在宿舍里一个人静静地看的。他克制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将信重新放入抽屉里,就仿佛得了一件稀世珍宝,要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能随便拿出一般。到了晚上,蒋书轮从信封里抽出了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纸。

“书轮,看到你的信,我十分的高兴,我们都深爱着文学,文学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当我们失意之时,我们可以读读苏轼的词,心情会宽慰许多;当我们迷茫之时,我们不妨读读《老子》《庄子》,心中会顿时豁然开朗;当我们心浮气躁的时候,也许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会让你感受到生命的沉重。书轮,文学是永恒的,它永远都不会消亡,因为文学是人学,人性的变化是很慢的,就像两千年前有爱情,两千年后依然有爱情。科技会过时,文学,永远都不会过时。

“你想成为作家的理想是极好的,但想法终究只是想法,文学创作的道路是极其艰难的。你需要忍得住孤独守得住清贫,而且也可能写了一辈子也会像卡夫卡那样生前籍籍无名,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写作成为一种精神生活的时候,所有的苦都是甜的。路遥就是如此,他拼命地写作,一天十八个小时的写作,他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他二十几天就写完了《人生》。你要问他:‘路遥,你苦吗?’我想他会说:‘不写作才苦哩!’真正的作家是不以写作为苦的,因为写作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没有文学他的生命就会干涸。书轮,我写这些,不是让你学路遥,其实路遥这种写作方式不值得提倡,我是要让你明白,文学是纯粹的,你不要一开始写就想着赚钱出名迎合读者,写作是自己的精神表达,与别人无关。未来总会有那么一天,你的作品被人赏识,甚至记录在文学史里。

“谈到文学史,你认为从五四时代以来的中国现代作家的写作水平都很低,我觉得你的看法是对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代是文言文和白话文交锋的时代,那一代的作家开天辟地,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啊!就像一个孩子刚生下来,你怎能要求他立刻就会走路呢?其实,他们那一代的作家依然是一座思想宝库,他们的成就是巨大的,我们今天并没有超越他们,相反,我们还要认认真真地向他们学习,从他们身上汲取宝贵的精神资源。鲁迅对人性的洞察,对社会的批判,对中国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情,这些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巴金的热情的文字,老舍的醇厚的语言,张爱玲塑造的人物,我们不该多加借鉴吗?其实,我们离五四很近,我们并未走远。

“对于当代文学,正如你所说,荒诞一直若隐若现地贯穿着文学史。作家们面对社会现实产生了无力感、迷茫感,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那如何摆脱这种迷茫呢?我觉得只有和劳动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你的作品才有生命力。作家们应该自问,我是在为谁创作,为谁立言?那些伟大作家们正是确立了为底层人创作,为时代立言这个目标,他们才创作出了伟大的作品。书轮,我希望你能像你所说的那样,走出自我的狭小天地,走向生活的广阔海洋,用手中的笔书写这个时代的人。

“书轮,文学的火炬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中熄灭,它反而会燃烧地更加旺盛。努力吧!我们都还年轻!”

妍珊本来是要把这封信写得更长的,她想把文学的许多问题解释清楚,她想迫不及待地告诉蒋书轮她心中的文学观。可是,她的眼睛愈来愈模糊,眼前总是晃着“水波纹”,有无数层不同颜色的光圈。最近一段时间她的眼前总是出现这些东西,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以前是有夜盲症的,因此晚上一般很少出门,现在夜盲症更加严重了,一到晚上,那月光倾泻的白花花的地面,在她眼里,是一团的漆黑。她害怕极了,她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仿佛门外有一只噬人的怪兽,一出门便要被吞掉一般,而这些她都未告诉蒋书轮,她还是坚持认为是自己休息不好,晚上睡得晚,又老是失眠,累着眼睛了。

妍珊并不知道,病魔在悄悄地向她靠近。她依然热情地教书,认真地批改作业,高兴地给蒋书轮写信。在信中,他们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广泛,他们都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思想和自己是如此地一致。妍珊这天晚上又坐在桌前,给蒋书轮写信,她今天谈的是语文和阅读。

“学生学习语文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在我看来,学生学习语文的根本目的是能正确地理解和运用母语,其它任何附着在语文上的东西都是我们应该抛弃的,背离这个目的的教学都是我们应该反对的。然而,我们该如何教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母语呢?这个问题曾困惑我很长时间。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了许多问题。其实,实事求是地说,学生的语文素养不是老师教出来的,而是学生自己读出来的。语文老师要想使学生能正确地理解和运用母语,首要任务便是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培养学生爱读书的习惯。可是,我们面对的是初中生,他们的阅读能力比较差,他们即使爱上了读书却常常不会读书。因此,除了首要任务之外,语文老师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教会学生读书。

如何教会学生读书?这恐怕是五四文学革命以来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最基本的方法,无非是老师通过对一篇篇课文(也就是叶圣陶所说的例子的解读,教会学生读书。而最关键的便是老师如何解读课文。讲读法也许是最无用的方法,老师滔滔不绝,学生毫无反应,老师代替学生思考,可能一堂课下来,学生真的懂了这篇文章,他们理解得特别深入,甚至超过了写文章的人,可是我依然认为这不是在教学生读书。叶圣陶说:‘教是为了不教。’我们这样细致入微地讲解,使学生产生了依赖感,他们可能只懂了这篇文章,碰到下一篇文章,他们依然不会自己阅读。教师应该做的是引导者,学生是学习的主体,当然这些理论谁都会说。最重要的是教师如何导,学生如何学。教师的导当然要讲究艺术,它要促进学生的学,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提高学生的读写能力,这些要在实践中探索。然而教师不纯粹是引导者,他还是传授者,所以在关键处要适当点拨,以此把对课文的解读提高到更高的境界。有时发现教师快成一个只提问题的人了,频繁地提问题,只让学生回答,教师没有一点讲话,这样做真的对吗?”

妍珊写着写着,文字又在纸上模糊起来,她写的每一行文字都特别的倾斜,有几个文字甚至都写一块儿去了,而妍珊竟毫不知情。她写完,抬起头,却发现灯泡不亮了,周围顿时黑暗起来。难道是停电了?妍珊迟疑了几秒钟,慢慢地,她又看到了一丝丝光亮,她的眼前依然晃着“水波纹”,无数的光圈在屋子里飘动着。她不能不去看医生了,她明天上午要去县医院检查,镇上的医院是没有眼科的。

第二天上午,妍珊没有课,她想让蒋书轮陪她去,但路过教室,看到蒋书轮正在上早自习,学生们在大声地背书,她不忍心打扰到他,便自己坐公交车去了。

妍珊昨天晚上还打算,如果蒋书轮没有时间陪她去,她就回家让母亲和她一起去,可是早上醒来,她觉得眼睛还是那般明亮,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许真的是眼睛累了吧,平时她爱看书,每天总盯着文字看了。妍珊是没有把眼睛的异常当回事的。她自己来到县医院,找到眼科门诊,向医生说出了自己的病症。

“医生,我原本就有点夜盲,现在更严重了,而且眼前总是晃着许多颜色的光圈,看东西就像隔着鱼缸一般。医生,你帮我看看眼睛,是不是累着了?”

医生是个中年男子,目光冷峻,脸庞的棱角分明。他听完妍珊的描述后,身体不禁一颤,冷峻的目光忽然地迷茫起来,棱角分明的脸庞写满了担忧和惊恐。他让妍珊坐在仪器旁边,他通过仪器仔细查看妍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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