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有集体备课的惯例,同一年级的同一科目的老师,每周都会挑一个上午进行集中备课。这是本学期的第一次集体备课,5名语文老师坐在教研室,共同探讨本学期的教学计划。教研组长是1班的语文老师,她虽已人到中年,气质却丝毫未减。她的眼角隐约含着皱纹,但眼睛焕发着光亮,就如同快要凋落的牡丹,花瓣却依旧鲜艳夺目。她的声音圆润洪亮,又透着和蔼可亲的味道。她从练字、摘抄谈到读书、写日记。蒋书轮认真做着笔记,将这些一一记下。
“李妍珊,你来谈谈你是如何教学生读名著的?”
李妍珊?蒋书轮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女孩。不知怎么的,李妍珊这个名字就像一滴清水,轻轻地滴落在蒋书轮的心头。
她是如此的美丽,头发梳在背后,泛着黄色的光泽,这使蒋书轮想起了《麦琪的礼物》里的女主人公德拉的美丽的瀑布般的头发。她的精致的五官,修长的双臂,仿佛是雕刻家精心雕琢的杰作。她的美丽不是浮夸的,是内敛的,是书香熏陶出来的。这美丽里带着倔强,充满着对困难永不服输的勇气;这美丽里也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热烈而奔腾!
“5班的图书角里总共有1本书,这些书都是适合初中生阅读的文学名著。每周的语文阅读课,我都会让学生阅读。我要求每个学生一年内读完5本书。这样初中两年,他们就可以读1本书了!”
“1本书?学生两年后的阅读量将会多么大啊!真值得期待!”蒋书轮望着妍珊,显出既惊讶又赞叹的神情。
“我也很期待啊!”妍珊也望着蒋书轮,脸上藏不住兴奋的心情。
就在两人的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心都颤动了一下。妍珊的脸似乎红了起来,她低下了头,仿佛刚才的兴奋是不能流露出来的。蒋书轮也略显尴尬,他只得盯着语文课本,然而心却在扑通扑通跳着,他不知这是怎么了,他莫名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好久都没有来临过了。
妍珊教初一年级5班的语文兼班主任,蒋书轮则教初一年级4班的语文兼班主任。妍珊的办公室离蒋书轮的办公室非常近,只有几米远。蒋书轮没有课的时候便常常找她聊天,他们也渐渐熟识起来。
“你高中是在咱县一中上的学吗?”他们第一次聊天,妍珊便问他道。
“是的,”蒋书轮说道,“你也是吗?”
“我怎么说看着你有点面熟,我那时是21级的高中生。”妍珊答道。
“我是23级的,那这样说来,我上高一的时候你在上高三呢!”蒋书轮笑着说道。
妍珊在大学毕业就来这里教学了,她已经教了两年的学。蒋书轮常常去听她的课。妍珊今天讲得是《丑小鸭》,蒋书轮坐在后面,认真地做着笔记。妍珊讲这堂课用的是合作探究的教学模式,既有小组讨论,又有老师的独语。蒋书轮听着,觉得妍珊就是一个牧羊人啊!她把这群羊赶到水草边,让他们感悟美好。蒋书轮沉浸在这美丽的课堂里。
“你讲得真好,妍珊。”下课了,蒋书轮夸赞她道。
“还有些缺憾!”妍珊端正的坐着,脸上现出一丝不苟的表情。
“有什么缺憾?”
“这篇课文的主旨,学生们探究的还不够!包括我,也没有深刻地去理解。”
“安徒生写丑小鸭,也是在写自己呢!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对文章过度解读,主旨固然重要,但文本的美感更重要。妍珊,我想问,语文都有哪些教学技法?”
“教学技法?”妍珊似乎吃了一惊,“教学技法固然重要,但我觉得最好的技法是无技法。”
“无技法?”
“对,技法有很多种,但那只是手段,不能沉溺于这些方法的使用。真正的技法是你的渊博学识,是你和学生的强强联合,是要让学生听到你心灵的呼唤。”
“你说的很对,终极的教法是哲学层面的,是对整个世界的宏观思考。”
“你讲得真哲学!”妍珊笑了起来。她的笑是那般的好看,就像那只白天鹅,在水面上展现着自己的倩影。
蒋书轮的精力开始分散了,他发现他不能一心一意地备课了。他常常看了课文中的一段文字,便想起她来,文章里的文字渐渐地在他的眼前模糊了起来,越来越模糊,慢慢变成了她的面容、她的衣服、她衣服上的花朵、她头发的泛黄的光泽。在课堂上,学生们读着课文,他则想着她。“老师,这个字怎么读?”有时学生上讲台问他问题,他总是猛地从幻想中惊醒。蒋书轮二十五岁了,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没有一个姑娘走进过他的心里。唯有她,彻彻底底地占据了他整个的心灵。
蒋书轮对妍珊产生好感,绝不仅仅在于妍珊的美丽,更是在于妍珊的才华。蒋书轮觉得妍珊太像自己了,都喜欢读书,都热爱文学,都不满语文当前的教学模式。然而,男追女是隔层山的。妍珊的内心也曾颤动一下,然而这颤动很快就归于平静。她现在不想恋爱,或者说不敢恋爱了。大学的时候,妍珊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儿,她是那么爱他啊!她觉得他们可以永远相爱。“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是她对他说的话。他点点头,海誓山盟一番。然而临近毕业,迫于现实,也由于他的摇摆不定,他们分手了。她伤心欲绝,她那时才明白,爱情,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是脆弱的、虚幻的、缥缈的。她来到了家乡教书,她渴望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受世俗的打扰。她多么喜欢教书!她多么喜欢孩子们啊!她立下决心,要用知识给予孩子们追求梦想的力量!
蒋书轮常常傍晚走出校门。这是秋天,玉米杆长得一人多高,饱满的玉米棒裹在叶子里。此时,他的学生李浩刚刚辍学,在工地上打工。而妍珊,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爱着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达。蒋书轮看着这成片的玉米地,倍感压抑,它们仿佛是一群又一群的人,都拿着棒子向你袭来。蒋书轮拿起笛子,对着玉米地吹。可是这笛声仿佛不愿从笛子里出来似的,蒋书轮就是吹不成样子。他索性不吹了。他走过玉米地,来到镇上。镇上的人们正赶着集,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卖的东西可多了,有卖衣服的,有卖凉皮的,有卖生活用品的,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可这一切都与蒋书轮无关。他汇入这拥挤的人群,任由人流把他往前推。他从未如此地牵挂着一个人啊!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竟是这样!他本觉得来镇上散散心,就能暂时把她忘掉,可这只是徒劳罢了。他看到集市上挂着的粉红色衣服,就想起了妍珊。他看到镇上做着的小吃,就想着妍珊这时候应该饿了。他面无表情,机械地往前走着,心里却疼痛万分,就仿佛一个被剑刺伤的人,捂着胸口,一步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