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荣还是抱着头躲在中间，嘴里不听地催促着快走。

司机一看车门锁了，赶紧按下解锁键，孙连杰一把拉开车门，可惜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人一棍子敲在他的头上，他手拉着车门，勉强没有摔倒。

后排的车门已经被拉开了，但是车子的速度也起来了，司机很着急，孙连杰还没有上车，司机不想丢下孙连杰。

盛德荣在后排一掌拍在司机的肩膀上，怒吼道：“不要命了！我让你快走！”

司机转头瞪了盛德荣一眼，这时候，孙连杰已经被人一棍子敲到了地上，他上不了车了。

后面的人，试图闯进车里，司机一看情况不对，一脚油门加速向外冲去。

他也不管铁门有没有锁，一下子撞开了铁门，桑塔纳的引擎盖都翘了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孙连杰被一群人按在地上，用棍子打，用脚踢，司机于心不忍，转头问盛德荣：“不管孙总了吗？”

“管？怎么管？你打得过吗？赶紧去派出所报警！”

“派出所在哪？”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盛德荣怒吼道。

他用发抖的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香烟，颤抖着抽出一根，慢慢放到嘴唇中间。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火，他点了半天都没有点燃。

他停下动作拿着香烟深呼吸，稍微平静一点后，才用颤抖的手点燃香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司机七绕八绕地开了很久，才找到派出所，盛德荣坐在车里没有下车，司机跑进去报了警。

警察让司机开车带路，盛德荣却不让司机开车，他不愿意再回去，也不愿意下车。

警察当着盛德荣的面骂了一句“孬种”，然后让司机坐上警车，带着警察赶到现场。

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孙连杰已经躺在了厂子门外的马路上，他倒在一片血泊中，脸上血肉模糊，衣服裤子也全部破了，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厂房被撞开的大铁门还在地面上，往里望去，厂子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警察马上打了急救电话，没过多久，救护车就就把孙连杰抬走了。

警察回到派出所，让盛德荣到笔录室里面做笔录。

盛德荣把整个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但并没有讲自己锁门、催促司机开车的过程。

他只是不断强调自己很害怕，脑子一片空白，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警察在路上已经听了司机的陈述，知道盛德荣有意隐瞒了一些，但也没有多问。

警察又问他，之前见过这些人嘛？

盛德荣回答说没见过，不过孙连杰之前来跑过一次销售，不知道孙连杰有没有见过。

警察有些生气，质问道：“他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让我去问他嘛？！”

盛德荣全身开始发抖，他颤栗着回答道：“我真的记不得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警察又说：“现在这个人躺在医院，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们要通知家属，你有没有家属联系方式？”

“有的有的，我有他老婆电话。”

“他老婆叫什么名字？”

“盛贵兰。”

“盛贵兰？跟你同姓嘛？”警察说道。

“是，她是我妹妹。”盛德荣垂下头，轻轻地回答道。

“这么说，你是那个人的小舅子了？你姐夫可够倒霉的，碰上你这么个小舅子。”警察歪着嘴摇了摇头，对眼前这个贪生怕死，丝毫不顾情谊的自私男人，警察从心底升起一丝厌恶。

盛德荣也没脸再面对警察，他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行了，你走吧，自己注意安全。”

盛德荣刚起身准备走，又折返回来，他坐下来凑近警察，轻轻地问道：“我们的车撞坏了，能不能请你们用警车送我回杭州，我可以出钱。”

“你的兄弟还在病床上躺着，你的妹妹估计还要赶过来，你这就要回去了？”警察睁大双眼，用一种看怪物都眼神看着盛德荣。

“我太害怕了，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我没空，你找别人吧。”警察说完，收拾了一下本子，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盛德荣在大厅里找了一圈，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他让司机送他回去，司机说车子撞坏了，开上高速公路太危险。盛德荣没办法，只好一直呆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里。

到了晚上，司机到外面买了快餐给盛德荣，盛德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

警察走了进来，看到盛德荣还在，就垂下眼看着他说道：“你怎么还在？医院那边刚刚回消息了，当事人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是内脏多处破裂、大出血。说直接点，当事人，也就是你姐夫，被人活活打死了。”

盛德荣抬起头，看着警察说道：“接下来你们怎么处理？”

警察对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厌恶至极，冷冷地说道：“这是非常严重的刑事案件，会有市局里的刑侦队直接接手。”

盛贵兰接到电话的时候，顿觉两眼一黑，像是天塌了下来。她把孙连杰出事的消息告诉了秦胜强，但并没有通知韩长虹。

秦胜强当即开了公司另外一辆桑塔纳，带着盛贵兰直奔邻省派出所。

秦胜强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盛贵兰冲进派出所，里面只有值班的民警。盛贵兰说自己是孙连杰的老婆，警察让她来的，值班民警说负责的警察已经下班了，让她等一等，明天上午再过来。

秦胜强看到院子里停着公司的桑塔纳，他走近瞧了瞧，看到盛德荣缩着躺在后排，司机靠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两人正在睡觉。

秦胜强隔着窗户叫醒了两人，司机赶紧下车，叫了一声秦总。

盛德荣揉了揉眼睛，眯着眼说道：“老秦，你们来啦？我等了你们一晚上，实在撑不住了，躺着睡着了。”

这时候盛贵兰也走了过来，盛德荣见状也下了车，他悄悄地给司机使了个眼色。

盛贵兰问盛德荣什么情况，盛德荣说道：“我们来这边推销产品，这事儿老秦知道。哪知道碰上不讲理的流氓，上来就要打人，我跟连杰赶紧跑，他没跑出来，结果我们也差点被打死，你们看车。”

秦胜强和盛贵兰顺着盛德荣的手指，都看到了车子前面撞的一塌糊涂，车灯全部碎了，引擎盖翘起并凹了进去。

秦胜强问道：“凶手抓到了嘛？”

“警察说这事儿是重大刑事案件，已经由市局刑侦队接手了，他们已经开始抓人了。”

盛贵兰用手扶着车子，轻轻地说道：“我想看看他。”

盛德荣拉住盛贵兰的手，说道：“等明天吧，这大晚上的，都下班了。”

“是啊，贵兰姐，你先休息一下，等天亮吧。”秦胜强也说道。

盛德荣拉过秦胜强，轻轻地问他：“公司里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几个人都不在，就剩厉文杰和郭剑锋了？”

“郭剑锋出去跑业务了，公司就剩厉文杰一个人，不过他应该顾得过来。”秦胜强不知道盛德荣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行啊老秦，现在是关键时刻，公司里不能没人管，我得连夜回去。”

“这么急干什么？大晚上的开车也不安全，等明天再说吧。”

“不行，明天上班我就得在公司，公司不能乱，你明白吗？”

秦胜强没有接话，转过脸去。

“老秦，把你的车钥匙给我，你们晚上在我们这辆车里先休息休息，明天把车修好，再开回公司。”

秦胜强很不情愿地把车钥匙给了盛德荣，盛德荣接过车钥匙，交给司机，使了个眼色。

司机拿着车钥匙，启动了刚刚秦胜强开过来的桑塔纳。

盛贵兰正坐在撞坏的车后排休息，盛德荣趴在门口，对盛贵兰说：“我得连夜赶回公司一趟，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赶过来。”

盛贵兰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盛德荣迅速转身，钻进已经启动的车子后座，车子很快扬长而去。

秦胜强看着远去的车尾灯消失在黑夜中，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点了根烟。

第二天，盛贵兰见到了孙连杰冰冷的尸体，即便是经过了处理，盛贵兰还是能感受到孙连杰生前受到的暴力伤害。

她心如刀绞，但竟然一声都没有哭出来，秦胜强在边上默默地站着，流着眼泪。

突然，盛贵兰“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献血，然后跪倒在地上，秦胜强赶紧上去扶起盛贵兰。

边上的警察也劝盛贵兰和秦胜强先出去吧，他们能够理解两人内心的痛苦。

盛贵兰几乎是被秦胜强拖出去的，她瘫坐在门口的一排塑料椅上，嘴角流着血，眼神空洞，浑身发抖。

警察过来劝二人，说接下来警方会全力侦破此案，涉案凶手一个不留，都会接受法律的制裁。尸体今天就要火化，明天两人可以带着骨灰先回去。

盛德荣留给秦胜强的车并没有修好，但秦胜强管不了那么多，他要带着盛贵兰和孙连杰回去，回孙连杰的家。

消息传到韩长虹家里的时候，韩长虹也撑不住了，他瘫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韩奥美放学回来，看见韩长虹像个冰块一样，她问怎么了。

韩长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韩奥美说：“小美，你的连杰叔叔，走了。”

“走了，去哪了？”韩奥美并不理解大人嘴里的走了是什么意思。

“去另一个世界了。”韩长虹并不想说出那个字，他也不希望韩奥美听见那个字，更不希望躺在床上的刘燕听到那个字。

韩奥美愣了一下，接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大爸”。

她奔跑着冲向刘燕的床，趴在刘燕的身上哭个不停。

刘燕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她甚至哭不出声来，只能任由眼泪从两旁滑落，打湿枕头。

韩奥美哭着跑了出去，韩长虹赶紧问她干嘛去，她说要去找元安哥哥，元安哥哥肯定很伤心，她要去安慰他。

韩长虹叫住了韩奥美，让她先别去添乱。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燕突然叫了一声“长虹哥。”

韩长虹转过脸，看着刘燕。

刘燕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说道：“你说好人会有好报吗？”

韩长虹转过头，双眼盯着天花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刘燕说道：“你们都是好人，长虹，你也是好人，你也会有好报的。”

韩长虹没有说话，刘燕又说道：“长虹，我感觉我快撑不住了，我先去了，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

韩长虹默默地闭上眼，全身颤抖着开始抽泣，眼泪从两旁滑落。

“长虹，别哭，我就是困了，想睡觉了，我一点都不难受。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刘燕顿了一顿，又说道：“我喜欢花花草草，你一定要把我葬在一个开满花花草草的地方。”

韩长虹已经泣不成声，没法讲话，只能不停地点着头。

当天夜里，刘燕静静地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

只留下了三个破碎的家庭，三个坚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