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下皇皇佳丽地(1 / 2)

犹龙引 大悟道人二号机 13961 字 2023-05-18

司马芸的身形是很瘦小的,以顾佑自己估之大约只有六尺出头,而她在车里也一直带着面纱,顾佑对这位嘉阳公主惊艳容貌终究只停留在“一瞥”程度。不管如何,顾佑也只能把失落放到一边,在杨义指导下专心驾车。

顾佑一行出发地在娄县地界,去建康一路需途径吴县、无锡、晋陵、曲阿、句容等处。这一带自东吴割据再经晋室南渡已近二百年,虽已得到较多开发,不完全是司马迁“丈夫早夭”的卑湿之地,但广阔的乡下仍然密布着成片的沼泽,对于这时还很落后的交通技术是不亚于山路的噩梦,供马车通行的御道也只能修得回肠九转,以避开难以通行的沼泽地。

三人只前行了不过一刻多,第一处弯道就横在他们面前,脚下道路正以比马车本身还快的速度收窄,从三四辆大车并行无碍变得几乎只容一辆车单向通行,与此同时还转了一个大约七十度的大弯,一直深入到几乎铺满整个视线的芦苇丛当中。此时芦苇刚刚返青,还没有秋时万千芦花盛开的壮丽景象,但也在微风下不住摇曳,从稍远一点的地方望去几乎把狭窄的道路完全遮住。

“嘚——”在杨义指点下,顾佑把鞭子挥向最靠左的一匹骖马,那马果真慢了下来,而右侧的几匹马速度仍然不变,这样一来马车划出一个弧线,带着整辆轺车向左驶去,平稳地完成了转弯。两人小心翼翼地驱赶着马车从一蓬蓬比车还高的芦苇荡中穿过,不让四匹御马哪怕有些许偏离直线的可能,此时身下车轮声音从“嘎吱”的脆声变作“噗噗”的闷响,速度也慢了下来,显已进入泥地了。这样的弯道又途径两三次后,杨义便不再指导顾佑,放心看着他驱使马车转弯。

即使御马堪称良骏,三人又是倍道兼程,在芦苇滩中的蜿蜒道路上前行仍难言易事,到天色甚晚也总共不过行进了七十许里,一行人只得在最近的官驿投宿。

次日顾佑同杨义更换了奔波一日业已力竭的御马继续前行,上一天所途经的滩涂泥地在这日已经少了很多,道旁景色也从一丛丛恣情生长的芦苇变成了一排排修剪整齐的柳树。因而行路不复那么困难,到正午一行人已轻松走过超过八十里,远超上日。

这时江南的天气还不算很热,但阳光已相当耀眼,较顾佑年长许多的杨义已经打起了瞌睡,初学乍练的顾佑只得一个人驾车,而他也不得不时而以衣袖掩额,以遮挡像一根根针一样扎来的光线。但不知不觉间,头上天空已从湛蓝逐渐染作淡墨,从各处飘来的云也让日光弱了不少,显然是将有雨来了。

顾佑将视线转向脚下:土路上悄无声息洇出的铜钱般的深茶色斑点标志着第一滴雨的到来,很快这样的铜钱越来越多,随即又逐渐连成一片,最后整条道路都同化于深茶色之下,只在最上面浮起一层茶末般的薄土,这时用肉眼已可以望着如丝线般润滑的雨滴不断落下了。再后来,车盖上都可听到叮叮铛铛的声音,如同击筑一般动听。脚下的马蹄声也从土路上的“咚咚”声再度变作泥地上的“噗噗”声。同时阵阵凉风吹来,虽然顾佑经过两次改造的身体已经有了不小变化,但此时他仍还不免有倒春寒之感。

驿道两侧柳树已被雨从黄绿染成了青灰色,更多了几分素淡之感,柳枝天空的蓝色早消失不见,在地平线附近是淡灰色,随着高度逐渐升高,颜色也逐一加深,直至有如黛墨。细端详之甚至能隐约看出不同颜色之间的分层,有“墨分五色”之美感。虽然雨天能见度较之晴天弱了不少,但视线中仍可以看见三五散落的村舍,飘出的炊烟几乎融入到了雨天之中,甚是动人。

此时道路还只是稍有泥泞,并无妨马车通行,赶车的顾佑也不觉多大异样,甚至还陶醉于小雨中的动人风景。但过了一两刻后,雨水越来越稠密,声音也愈发嘈杂,顾佑身旁的杨义也被雨声吵醒。

“这雨这么大,春天很少有这样的雨吧?”扯着哈欠的杨义问顾佑。

“师侄也很奇怪,从小在吴地生活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冬春时节能多雨如此,只有一次遇到冬日忽落大雨。”

“讲一讲吧。”

“师侄今年正月出海打渔,竟遇见一条小龙在东海兴风作浪,于正月里骤降暴雨,师侄的船也风浪打翻,幸得吞食龙血,又有掌门真人出手相助,最终师侄幸而不死,又因缘拜入灵宝派。”

“你提到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望见了一条小龙游于东海之上,因而突降暴雨。”顾佑解释道。

“贫道与掌门真人等一直听闻东海有龙,它们一旦出现就会风雨交加,掌门真人或许曾对龙目睹一二,但贫道则一直暌违。不过这次的异常大雨是否真跟所谓龙有关系,贫道还不能确定。”

顾佑感到有些不妙,现今雨势明显有增无减,整片天空都已经被铁灰色笼罩,行道树也都被摇得哗哗作响,泥地中的马蹄声更是越发空洞。很快马车速度就慢了下来,最终更是倏然停下,车上三人因惯性都向前倾去。

“我们不如索性弃马,然后御剑飞行如何?”顾佑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可,对于师侄、殿下以至贫道的修为而言,御剑飞行确已非难事,但现下既不如平日可依照四周景物确定方向,甚或不如夜间有天上星辰可资参考,若轻易飞出定会迷失方向,恐怕还不如在此静候。而且我们赶着朝廷的御驾,这可不是能轻易丢掉的!”

被杨义劝住后,顾佑也只得继续枯坐马车静等雨势变小,可天一直不见放晴,无从望见太阳,只能靠直觉估计时间流逝。是时雨大的已经如瀑布一般,与方才的柔和小雨全然两样,整片土地被灌成了泽国,积水已经没过了小半个车轮,令马车深陷泥中丝毫不得前行。与之同时风势也越来越大,透过能见度不过十几步的雨幕望去,目力所及的几棵都柳树已被狂风弯得如张满的弓一般,虽然头上有车篷遮挡,顾佑和杨义身上还是淋了不少风吹来的雨,更令两人寒战。由于大风会更快带走身体热量,饶是顾佑也有些吃不大消了;一边的杨义虽然修为深厚许多,但由于年岁更长,情形并不比顾佑好。两人只得紧紧倚在一块儿,杨义教顾佑使起名唤“景明诀”的仙法,青色和白色的真气便分别从二人手上各处穴道油然生发,随之又如沸汤飘出的热气般袅袅飘落,把周身罩住,产生的暖意可以暂时抵御一下风寒。

顾佑转头望向车厢,车厢里也积了一层薄薄的雨水,而司马芸则怯生生地蜷缩着身子,把车帘彻底掀起的阵阵凉风吹得她不时发战,宛如一只瑟缩的小兔,她脸上的面纱间或被风吹起,露出引入遐思的粉腮,更往上之处仍是不可得见,但嘴角流露的惶恐无从掩饰。

如同东海那次一样,尖利的啸声再次从顾佑头上传来,顾佑循声望去,那抹熟悉的金色亮光再度映入他的视线,这一次亮光所处高度比上次低不少,于是顾佑看到了金色身影的详细轮廓:弯曲盘桓的身影明晰可见,蔓延至少七八十丈,再细细观察能看到略显三角形的龙首和依稀可见的龙角,以及凌风飘扬的龙须。龙沿着“之”字形的轨迹蜿蜒着向西偏南的方向前进,所过之处都被照的通亮。随着龙通过顾佑头顶,它的声音也随之越发低沉,过了一刻多终于消失在视线当中。

这飞行的东西是王羲之跟自己所讲的那条“小龙”吗,虽然龙鳞这么细节的东西还未被看见,但从各方面看它都是一条无可怀疑的龙,颜色也是相似的金色。今日异乎寻常的大雨如果是龙兴风作浪所为,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杨义更是呆呆地望着那清晰可见的龙的身影,他虽说贵为灵宝派二号人物、掌门师弟,但活到是时,除了所读各种典籍中的龙的事迹,也不过是从师父和师兄口中多少听到一点真实的龙的情形。想到同车后生比自己更早目睹活龙现世,他心中甚至略有些不平之意。

随着金色的龙逐渐从视线中消失,雨势也果然小了不少,未几顾佑就感到了身下马蹄的踢踏声。他刚想挥鞭便听到杨义提醒:“把马鞭交过来,这样的情况还是由贫道处置。”

杨义接过马鞭,向拉车的马狠狠抽去,马慢慢蹭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再抽两下,这次虽然可以拉着车略微前进,但车厢随即又往后滑了回去,连带着车上几人也往后一仰。这样折腾了两三字时间,陷在泥泞中的马车才终于开始前进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行人当天只勉强前行了二十几里,甚至没能摸到下一处驿站,顾佑只得强忍着困意和辘辘饥肠连夜赶车。到次日中午,才勉强抵达驿站。几乎油尽灯枯的三人倒在简陋的榻上,沉沉睡去。

虽然此后几天雨一直没有停歇,较之那日由龙带来的豪雨还是温和了许多,至少也不再妨碍马车行进,一路上还得以经过吴郡这样的大城市,住上条件比较好的客栈。行至京口一带时,透过淅沥的雨滴可以看到平原在逐渐消失,苍色的连绵群山映入几人眼帘,而地平线的另一侧,则有着一道雾蒙蒙的大江若隐若现——自然是长江了。长江由东西向转为几乎南北向,马车也陆续行过了钟山和玄武湖,近中午时,在一二里开外处,一座极为广袤巍峨的灰色建筑拔地而起,往四处延伸而无尽头,像海中礁石一般坚挺的轮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见此,顾佑和杨义因奔波而近乎麻木的脸上都泛起笑容,他们知道,这便是大晋帝都——建康了!

顾佑顶上斗笠,不顾尚未停歇的雨就跳下马车,尽情地望着雨中的四周景色,以及那若隐若现的建康城。他长打了一个哈欠,舒展一下略嫌僵硬的腰肢,而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灌丛中异样的“簌簌”声。

也是此时,一串怪人猛地跳出来挡在马车前,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二十来人,他们头戴兜帽,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如鹰钩一样突兀的大鼻子和深陷的眼窝,一望便来自异域。对于从小在江南长大的顾佑来讲,这些相貌奇特的人也是头一回得见,怪人中有两三人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顾佑很确信那绝不是在江左士人中流传最广的中州腔调。

怪人交谈完毕,为首一人就操起口音生硬而不流利的中州话讲起:“闻贵国公主,将返建康,圣教久慕公主才貌俱绝,有请公主随我等一同前行,会见圣使!”

听到这些人要求把司马芸交出来,顾佑火冒三丈,抽出光泽鲜亮的银松剑,往身前一横。即使不论及此,他们自报的“圣教”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称呼也表明这些人显然绝非善类。

“可恶,西胡魔人竟摸到建康了!”杨义愤愤道,随之他也将手中灵剑一亮,纵身跃下马车迎敌。

“你们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魔人恼道,他狠狠地挥了一下弯刀,其他魔人也各自亮出兵刃,向马扑来。

“秋菊落英!”顾佑再一次使出他最熟悉的仙法,色泽明亮的花瓣也从他的银松剑上生发,飘向对面这些面貌可憎的怪人。魔人口吐黑雾,与花瓣迎面相碰,遇到毒雾的花瓣一下子就全蔫了,颜色也随之变作黑色或灰色,无精打采地飘落到地上,不过毒雾也被冲得四分五裂,间或有的落到魔人脸上,皮肤上顿时冒出火烧火燎的水疱。

“那些邪魔中人,他们信奉之魔教既非三清正道亦非天竺佛法,而是波斯之邪神胡天。他们出手敏如闪电而又凶狠毒辣,招招带毒,稍有不慎即会为其所害,当心啊!”杨义赶忙提醒。

顾佑正起精神来继续迎战这些魔人,此时司马芸也跳下马车抖起白绫与顾佑、杨义一同对敌。

面对这些魔人的特点,稍加思考的顾佑选择了“薜荔女萝”仙法以迎敌。随着他的法诀,粗大的藤魔从银松剑上应声喷出,向四方延伸,魔人被藤蔓绊倒甚至缠住,带刺的藤蔓在他们身上弄了不少伤,但还无法对魔人造成根本的威胁。有魔人试图以毒雾对付藤蔓,藤蔓在毒雾下和花瓣一样枯萎了,但熟练运作着仙法的顾佑仍能源源不断的召出藤蔓来,魔人暂时无可奈何。

杨义舞剑技法极为娴熟,剑光同真气融为一体,化作一片乳白色的云,把他全身罩于其中,魔人无从下手,又不时有利剑形状的光影从杨义舞出的剑云当中飞出,被其击中的魔人皆头破血流。但另一方面,魔人身姿滑得如泥鳅一般,一眨眼工夫就能蹿出一段道来,在最初的惊慌过后便通过走位避开大多数剑光,于是杨义也难以对魔人造成太大有效杀伤了。

相比顾佑甚至杨义,司马芸的仙法对付这些魔人的效果似乎更好,当冷雾和冰刃从白绫上接踵喷出时,魔人移动再迅速也难以躲过这些覆盖面积较大的仙法。在冷雾下修为较差的魔人行动越发迟缓,有的更是跌倒在地,被杨义拔剑结果。

见手下因司马芸的仙法而死,魔人头领对她大为忌惮,再加上见她是女子、又手无利刃,猜她可能不耐近战,于是只带了两三个手下就一头向司马芸扑来,而要其他还剩的十几个手下全去同杨义作战,看起来只有自守之力的顾佑则似乎被他忽略了。

司马芸舞着白绫试图抵挡魔人头领,但还是吃力了一点。与魔人头领一同作战的手下虽然战力远弱于己,但通过和头领的配合也足以使司马芸越发忙乱,面纱和发簪都已不知何时掉落。眼见着那弯刀离司马芸越来越近,甚至同白绫擦肩而过,同时她脸上也开始流露出仙会时谢道韫那样的神色,顾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顾佑握紧银松剑,像一支弩箭一样从藤蔓中跃出,扑向司马芸身前。当头领的弯刀已经抡开,行将向司马芸头上劈去时,顾佑的剑也同时“铛”的一声从侧面刺来,挡开了这一击。

司马芸见顾佑来援,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浅笑。由于现下形势紧张,司马芸不便开口,只是用目光示意顾佑两下,看上去是让他先解决头领左手边的一个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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