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佑被屋外的喧哗声吵醒,他急忙披上外衣,一瘸一拐地出门。眼中的人除了张管事,另两人也跟他有一面之缘,一个是带他参加仙会的王彦,一个是在太始仙会上做裁判的杨义。
“你可真能睡,现在已经是巳时了,不过这也刚刚好,杨方丈他们也是刚过来,让王彦长老把事情给你讲一下吧。”
“长老所来何事?”顾佑打着哈欠问王彦。
“今天陛下有令,要召阔别已久的嘉阳公主司马芸回建康觐见,掌门选定师侄和杨义真人一同护送!”王彦表情严肃。
“门内修为有成的青年弟子并不少,在仙会上杀入四强的就有桓冲谢玄等人,而我连个正式弟子都算不上,为什么偏偏选了我而不是他们?”顾佑受宠若惊。
“公主今早醒来后听侍女说有一名为‘顾佑’的青年也发现了玉如意的神奇并闯入室内,但被及时赶走。虽然公主对此事并无特别反应,只是将其告知掌门,但掌门闻此就向她明确指出将由这叫顾佑的青年护送她回建康,公主也答应了。”王彦回答。
“掌门相信师侄定是天降大任的人物,所以当初令师侄暂时屈居役工,以磨炼心志,而非马上收为徒。太始仙会已经证明师侄虽然入门资历尚浅,但根骨悟性都是最上等。待护送公主完毕,掌门便必将正式收师侄为徒了。”杨义补充道。
“呃……”脚上的剧痛再一次提醒顾佑,他呲着牙向几人苦笑两声,指着自己结满血痂的脚。杨义神色自若,手指向顾佑草鞋,口里只念一个“急!”,一股粉色的气流便从指尖直向顾佑双脚流去。
粉色气流十分温暖,徐徐包裹了顾佑的脚,他感到伤口正在快速的愈合,因此带来的瘙痒感也直涌全身。顾佑知道这是杨义为他疗伤,便忍着痒站定。待双脚不再感到痒,他脱下左脚上草鞋,抬脚端详起来,虽然仍是黝黑粗糙,靠近脚趾的地方还结有老茧,但水泡和血痂都已愈合如初。再试着四处走动,脚上再无异常之感,他终于放了心,还对公主特意钦点自己护送一事感到颇为激动。
“你贵为掌门弟子,我只是区区管事,今日一别,日后恐难复见。”临行前坏脾气的张管事一反常态,语气颇为伤感。
“管事恩情,晚辈当铭记。”虽然同张管事相处不及一月,两人关系也谈不上好,但毕竟是自己拜入灵宝派后第一个朝夕相处的长辈,顾佑也看出张管事对自己的不舍,向他深深行了一礼。
接下来王彦带着顾佑同上次参加仙会一样去静室沐浴更衣,把昨日破损严重的粗布短衣换成端庄大方的青色单衣,粗糙扎脚的草鞋换成温暖柔软的丝履,头上戴起远游冠,腰上所佩的银松剑也装上玉制的剑首剑格。镜中的顾佑又变成了仪表堂堂的模样,虽然面容算不得俊朗,但也不过白璧微瑕了。若说太始仙会时的顾佑还多少有些自惭形秽,如今的顾佑便是对前途充满憧憬,一如四周蓬勃向上的春天。
顾佑更衣完毕,便告别了王彦,随杨义来到海边沙滩,映入眼帘的大海是一片水晶般晶亮澄澈的蓝色,同吴郡海边的灰黄浑浊截然不同。海水在微风吹动下稍有波动,更似浑然天成的水晶上的棱角,脚下质地松软的藤黄色沙滩一直延伸到海边,与拍向海岸的海潮相映成趣,顾佑望之也感到赏心悦目。
“师侄可会御剑飞行否?”
“我刚到夷洲时,掌门真人曾带我御剑飞行,遨游夷洲山水,甚是惊喜,但我不知自己的修为是否达到御剑的程度。”
“你不妨试试,御剑飞行对剑和施法者都有很高要求,对于门内大部分修为只到凝气水平、未入“三清”境界的弟子来讲是做不到这点的,对于如你一般进入“玉清”境界的弟子来讲,至少需要一把银松剑档次的灵剑才能御剑飞行,对于“上清”境界之道人则用普通铁剑便可腾云直上,而如掌门真人那样已入“太清”境界者,随便折一根树枝就可随心御风而行,游于四海八荒。”
“这倒好。”顾佑笑着解下银松剑抱到胸前。
“但御剑飞行自身的原理却是不难,你只需记住法诀,逐字诵念便可。你若对自身修为并无信心,不敢保证有立于剑之上的能力,也可以用这样的姿势,不过这样飞起后乃是卧姿而非立姿了。”说罢杨义扬起右臂,手中剑直指天空。
杨义把法诀传授给顾佑,自己念完后就腾空飞起,很快变成一个小点。顾佑又惊又喜,将银松剑朝天举起,照着杨义所传念一遍,等他念完,就感觉一股强劲力量从丹田中生发,随之凝作真气从周身穴道流出聚于银松剑之上,与此同时全身都像上了抛石机一样被直抛向空中。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离地上百丈,脚下景色看起来变得很小,并且还在快速向后移动。感到害怕的他马上握紧银松剑,集中注意力,调整方向为西北,同杨义一同飞行。
在银松剑的拖曳之下顾佑最终变为卧姿平飞,他前方几乎是清一色的靛色天空,偶有几丝卷云点缀其间,难以确定远近,而手中剑完全被白色真气包裹,延伸直至小臂,形如一个圆锥。朝下一看,山林的绿色和海滩的黄色完全从脚下消失,如今放眼只能望到一片汪洋,不知道何处才有陆地,脚下大海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身边更是有飒飒的凉风刮过,声音就像鞭子一样刺耳,身上衣服也被风吹的刮刮响,甚至鼓了起来。顾佑本来对御剑飞行就有些恐惧,此时就更害怕了,脊背一阵阵发凉,握剑的右手更是不住发颤,手上和剑上的真气也开始出现抖动。
见顾佑发慌,杨义飞到他身侧对他打气:“只要握紧剑,以你的修为是不会掉下去的,你实在怕就把眼睛闭上!”听到杨义的话,顾佑闭上了眼睛。当四周变成一片漆黑,大海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还是感到自信不少,发现御剑飞行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只要调控得当,就不用担心自己掉下去,反而仿佛平躺于悬在百丈高空的冰面之上,只需随风滑行即可。
顾佑出于害怕不敢睁开眼睛,只是听着耳边风的呼啸,丝丝凉意在他周围若即若离,大海的盐腥味也不时进入他的鼻子,他对此反而觉得相当舒爽。等他因为不胜其扰的“呱呱”声重新睁眼的时候,已过去了三四刻,虽然在地平线之内还看不到陆地,但已经有成群结队的海鸟从二人身侧划过,想必陆地已经不算远了,原本紧张的心也逐渐放了下去。
又过了二三字时间,顾佑望见蓝色的远方出现了一抹赭色,他猜那里定是陆地,而身前杨义也提醒他应该放慢速度了。首次御剑飞行的顾佑对此还有些茫然,不过在杨义点拨后,他也很快掌握了放慢速度的技巧。他一边念着法诀,一边将真气缓缓收回丹田,与此同时身体受着剑牵引逐渐转为下倾。当陆地完全处在两人脚下时,二人身姿已完全变作直立,最终徐徐降落到沙滩上。
在阔别故乡一个多月后,顾佑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同他离开时不同,此时的吴地已是蓬勃向上的景色,树木一片郁郁葱葱,鸟鸣啁啾不绝,空气也也是温和怡人的。大概是刚下过雨不久,顾佑的鼻子还能捕捉到些微泥土的气息。顾佑向据信是自己家的方向望了半晌,但还是在杨义拉扯下不很情愿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二人来到了官驿,马上有等待好了的宫女出来迎接,宫女带他们去见已经备好的轺车。顾佑小时候在建康坐过二三次马车,后来也见识过不少次路过的马车,但在缺少马匹的江南,更多能进入他视线的还是咯吱作响、做工简陋的牛车,即便马车也不过是一两匹马所拉的简易形制。所以当青色车盖、龙雀为饰的华美轺车和四匹皮毛光亮、形体高大的御马出现在他眼前时,如此的排场还是令顾佑觉得有些震撼。
“听说嘉阳公主就要到了,不知道能否亲见其面?”先后两次不得端详嘉阳公主容貌的顾佑好奇地问。
“别想了,她肯定还会继续戴面纱的。”杨义给顾佑泼了一盆冷水,“而且别跟殿下提她钦点你护送的事情,那样她对你的印象不会好。”
看到杨义态度如此,顾佑不做声只是点点头,呆呆地站在一边。
“孙师叔好,身旁这位是?”在顾佑还在发愣的时候,一阵天籁般的女声传入顾佑耳中,顾佑转头过去,看到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绝色。
“仙子——”这是顾佑在心里想却不敢说出的话,虽然眼前的嘉阳公主仍然身着和太始仙会时一样的素雅白衣,头发也只是简单扎起垂到身后,同顾佑梦中仙子全身大红大紫、满头珠玉的华贵披挂完全不同,但她的面容,和那位仙子却相似到几乎一分不差的程度,就连高冷的神色都和初见时的仙子别无二致。之前他所亲眼目睹面容的女性虽然也有不少姿容堪称美丽者,比如母亲陆氏,或者曾与司马芸同台竞技的谢道韫,再或者昨晚遇到的那些侍女,但她们的容貌一旦和司马芸相比,便不吝于萤火和皓月的差距了。
“参见殿下!”杨义向地位尊贵的嘉阳公主躬身行礼,顾佑也只得压住内心的惊喜感,一同行礼。
“臣姓顾,讳佑,字子文。”见嘉阳公主问及自己情况,顾佑不敢犹豫,诚惶诚恐地念出了自己的名讳。
“妾为国姓,讳一个芸字。”司马芸神色自若,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被司马芸的美丽深深震撼到的顾佑还想多看一眼司马芸,但就在顾佑眼神已经发直的时候,她就从怀里重新掏出面纱戴在脸上,而不顾顾佑轻轻发出的哀叹声。接着一身白色的司马芸便如一瓣杏花般飘入轺车,拉上了帘子。
“公主有天姿国色,又兼地位极尊,自不是能让我等轻易一睹真容的,师侄上车吧!”杨义推了推还在发呆的顾佑,顾佑便随杨义坐到车前,二人猛一抽鞭子,随着“驾——”的声音,四匹御马便疾驶了起来。
顾佑和杨义赶车,司马芸坐于车内,三人四马就这样沿着驿道向建康方向驶去。过了稍许,本来干爽如镜的地上开始腾起由淡转浓的烟尘,从远处望去马车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只有它带起的尘雾依旧清晰,马车就这样消失在漫漫尘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