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
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
与日月兮齐光
……”
待到葛洪逐渐接近峰顶时,又有异变生出,一股强劲的力道无端生出,他全身都有明显的推挤之感,以至他几乎从月轮剑上掉下。好像什么东西一定要把他从峰顶一把推下才肯罢休。
葛洪踉踉跄跄,站立不稳。他好容易飞到了离峰顶最接近的地方,艰难地维持着平衡。他顶着此时已无处不在的推搡之劲收剑落地,还没有站稳就踉踉跄跄地仰头摔倒,随即便人事不省。
过了很长时间,葛洪才结束了昏睡状态,疼痛随着知觉一并恢复,弥漫在全身的肌体中。当他欲起身时,那种烈火灼烧般的剧痛便阻止他的努力。无奈的葛洪只能稍稍侧头,他看见自己所躺卧的白石上染着一层明显的暗色,弥漫了四五尺,大概是自己身体中渗出的血,从血迹的分布来看又并不是摔伤所致。
庐山顶峰的仙气之盛,葛洪在起初的飞行中已经有所体验,然而他也许并不知道,这仙气在刚刚过去的时候拯救了他一命。如果没有仙气滋润,他身后的血迹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很可能会被榨干气血,化作干尸。
不过葛洪所处的位置已经如此接近峰顶,他只需要克服最后的五六十步、不过六七丈的高程就可以面对面接触庐山之巅,然而他仍是油尽灯枯,连克服这些距离都觉吃力。
幸而由于距离的拉近,变幻莫测的云海也不再是目力的阻碍了。随着体力的恢复以及重新坐起,葛洪终于第一次目睹了这块灵石的全貌。它并不是什么“锁钥石”,而是明显成剑形,长近四尺,通体金绿色,线条轮廓十分流畅,几乎无须另做雕琢。材质非金非玉,却有着一种唯有有生命之物才具备的柔润之感,惟其锋刃尚未成。如果定睛注视良久,甚至会感觉那灵石会幻化为龙状。灵石悬于峰顶离地几近一丈,那绚烂的光芒就是灵石发出的,而把葛洪一把打离峰顶的怪异力道也和那剑形灵石脱不开关系。
“好一把世无仅有的仙剑啊,五百年前有仙剑从东海出,名为‘太初’,有通天地震鬼神之力;现今有仙剑从庐山出,可与太初仙剑分庭抗礼!”葛洪这样自言自语道。
“道德天尊初降于凡世,世人难得窥其所深藏,唯有孔子叹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而眼前的仙剑,给人的震撼也莫过于此把,不如命其名曰‘犹龙剑’吧!”
随着仙气的滋润,葛洪盘膝静养、调理气血以疗伤。三日之后葛洪身体已经大为好转,他不再留恋这处过于僻远,交通不便的地方,辗转从山路离开庐山。当重新遇到行人、向他们询问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昏睡四五日了。那把变幻莫测的“犹龙剑”也被葛洪铭记在心,从形制来看它似乎离完工还差那么一口气,他暗自下决心要苦心修炼并帮助把这柄仙剑最终锻炼完成。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每月初一、十五,在庐山的峰巅都能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绕着仙剑四处走动,以及一道道注入仙剑之中的蓝白色真气,每当大年初一这种最关键之时他还要将辛苦采集来的灵石投向犹龙剑使之融入其中,这就是葛洪。
不过那把曾经陪伴葛洪经年,虽然仍不入‘仙剑’之列但已经甚为锋锐的月轮剑,此时却已经落入山谷、不知所踪……
十余年后,王羲之作为葛洪的大弟子而得以赴庐山一同修炼仙剑。曾经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少年此时已经长须满腮,手中的月轮剑换成了玉如意,身边又多了一位新的少年。
带着一个根基尚浅的少年登山,自是不能选择当初的御剑飞于湖上的路线。他们选择的是葛洪日后历经长期摸索后找到的一条新路,这条路虽说盘根错节路途甚长,但已经算是诸多登顶之路中最适合修为不高之人的了。经过十天出头的跋涉,不知道摔倒过多少次、划伤多少回,甚至不幸中毒一回后。少年王羲之,带着一身的泥土和血迹,被师父领到了犹龙剑所处的山顶下。
王羲之刚走到悬崖下,就感觉冷不丁一股力道对他猛然一击。他躲也不得挡也不得,根本无法控制,结果当场一个趔趄,幸而葛洪拉住了他的手才得以避免摔倒,而胸口仍然被打得生疼。
“这石头似乎隐约有一股凶厉之气,它好像在向外推我!”年少的王羲之对师父怯生说。
“这不是石头,是一把仙剑,它名叫‘犹龙剑’,凶厉之气是因为它还没有锻炼完毕。这剑完工程度越高凶厉之气就会越重,而在最终完成后又会霎时烟消云散,变为可以操控自如的法宝,可谓是九九归一否极泰来!”
“当我第二次造访犹龙剑的时候,发现这辉光的颜色虽然颜色纷多,好不绚烂,然而不同颜色出现的比例却是相差很大的。仙剑的辉光中以黄色最多,绿色次之,间或有红色橙色出现,但几乎绝无蓝色虹光,我断定这极可能是一把木系的仙剑,需要木系或者水系的真气。我现有的法宝玉如意则正好是水系的法宝”
“你先在一旁好好领悟一下,当你的修为与师父差不多的时候你也可以这样为仙剑注灵了!”葛洪朗声对徒弟说,
王羲之也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相当明白事理,所以他不说话,只轻轻点点头表示答应,看着师父的所作所为。
葛洪双腿稍稍分开,将双臂环于胸前,作捧球之姿,而那把羊脂色的玉如意就这样悬在葛洪双手之间的空中,指向犹龙剑方向。玉如意和葛洪双手掌心之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光带相连,好像是光带把它拉起,但光并非实体,怎么能把一柄玉器吊在空中呢?此时葛洪已经闭上双眼,看起来显然在蓄势施展什么厉害的仙法,王羲之看着蓝白色的发光气流从师父的指尖不断流出,流入身前那玉如意中,而玉如意的荧光也逐渐地亮了起来。
这玉如意是葛洪游历昆仑雪山时发现的神玉所琢成,看起来不似凡常兵刃但其法力较之葛洪早年之月轮剑还犹有过之。起初它的光亮增大颇为缓慢,有时候还出现停滞甚至下降,一旁的王羲之看着也是十分心急甚至暗自跺脚。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后,原本波澜不惊的玉如意突然发生大变。
一道耀眼的青白色光芒从如意头喷薄而出,其势甚至有盖过犹龙剑的光辉之感,如果说犹龙剑平日的光辉是月亮,能够在长夜之中为广袤大地提供温暖持久的光明;那么此时的如意头就是难得一见的客星,其骤然的亮度甚至可以与太阳争辉,但是稍纵即逝而且只局限于很小的一片地方。玉如意发出的明亮之光让王羲之也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即便这样也感到双眼酸痛。明亮的青白光芒直奔犹龙剑而去,与它所发出的金绿虹光似乎要迎头相撞。“相撞”的结果却完全出人意料,那种水火相交的激荡没有发生,玉如意发出的源源不断的冷光被环绕犹龙剑的暖光轻松吸收。这玉如意所释放的真气虽盛,在深不可测的犹龙剑面前就像是大森林所经历的一场雨,雨水融入草木之中,悄无声息。
王羲之稍稍缓回劲来,重新睁开双眼,但已经不敢在直视那直指峰顶的光柱了,只敢用手遮在眼前观看眼前的一切。葛洪已经全身心融入炼剑之中,他身上的道袍已经大大胀大,后摆扬起,衣带也飘在空中,这意味着运转于葛洪五脏与经脉的真气之充盈,甚至已经透过毛孔进入身外了。由于用劲过大,葛洪的双臂也不自觉地颤抖着,王羲之甚至能看到师父在由于有些支持不住,双脚已经画出两条小沟!
自己师父的头顶上似乎有什么彩色的闪光!王羲之感觉是否自己站久了,看花了眼。可回过神再看第二遍的时候发现葛洪头四周的闪光竟不是一处,而是四处,状如烛火而大得多:左侧一片皆绿,右侧一丛皆白,额前一朵皆红,脑后一汪皆蓝,在师父头顶正上方一处,还有一朵形如莲花、质感相似的金光。这五处闪光正合五方五色之理,相互之间竟是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五处闪光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就消失了,而师父也似乎开始收回自己的功力,玉如意放出的蓝白色辉光很快就消失了。他身上的衣装已经彻底湿透了,甚至脚下的泥土也已经出现了一大片被浸湿的地方。山顶处,犹龙剑四周环绕的虹光也出现了一圈圈平常不可见的涟漪,持续须臾而后恢复如初,这表明修炼犹龙剑比较顺利,葛洪所释放的真气已基本被仙剑所吸收。
王羲之看着师父这一番精妙绝伦的仙术,心里更是十分惊讶,他读《道德经》、《南华经》、《淮南鸿烈》、《黄庭经》,当然也有葛洪自撰的《抱朴子》等经典也有好些时日了,但“仙人”可能有何种神通他还不敢设想,而乃师的修为,令他似乎明白了“姑射仙人”、“列子御风”这些上古之仙人是什么样子。从这些典籍之中,王羲之知道他所目睹的奇景乃是“五气朝元”的极高境界,自己的师父能够在凝神调动全身精气的时候短时间做到这一点,此时五脏之元神被完全调动起来,先汇于丹田,后经任脉凭空提至泥丸,重现混合后于百会穴放出。而凡是能够长期保持这种“五气朝元”状态的,那就是离飞升不久的地仙了!
看上去似乎已经油尽灯枯的葛洪,在收回真气、重新放松、睁开双眼后虽然一度有些疲惫和失神,但很快就恢复了谈笑风生的神态。他抖抖衣袖,向已经近乎愣神的王羲之挥手示意。
王羲之本人也几乎忘记了他们在山上呆了足有五个时辰,当他抬头看见远处并非犹龙剑方向的云层也染成了红色时候,他才知道师父已经把一整个白天的精力都投入在犹龙剑的修炼上……
话说回来,葛洪和王羲之此时重新飞回到他们炼剑已久的庐山之巅,这把光彩华丽却闪着凶气的犹龙剑仍然没有任何完工的迹象,也就是它的凶气仍然如故。
“从今天来看,你的表现已经足够令我满意了。十五年前你在一旁学着如何锻炼仙剑,五年前你我第一次同时参与炼剑,今日的炼剑将以你为主,我自想看看你的功夫火候已经如何!”
王羲之的金庭剑是金系,金克木,如果用它来炼剑自然只可能是帮倒忙。所以他卸下佩剑,只以徒手为犹龙剑注灵。
王羲之的姿势与乃师又有不同,他以双手于胸前抱球,使用的是更能够滋养犹龙剑的木系真气,很快他的胸前就出现了一个周转不息的太极之图,阴阳相生,圆转无碍,但是两半并不是白色和黑色,而是十分少见的黄色和绿色!
这个颜色奇特的“太极图”直径不过一尺,在王羲之胸前越转越快,其光亮也越发突出,在经过了两三刻后,出现了与师父葛洪相似的场景!
这次,耀目的光芒变成了金绿色,标志着木系的存在,完全系相同的仙剑吸纳以后,更是天衣无缝、若合符契。大约只用了两个时辰,犹龙剑周遭的辉光就泛起了涟漪,而葛洪的每次修炼从未少于三四个时辰!
“爱徒真是天资非凡啊,为师也不得不刮目相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对犹龙剑的注灵!”葛洪捋捋已经发灰的胡须夸赞着。
“师父谬赞了,其实大部分人都会兼具五行之灵,但往往杂而不精,像你我一样的均衡修为已几乎是极限了。我现在想,也许只有一二种系根骨的人或许由于专精,更有希望成仙!”王羲之回答道,冷不丁感觉右肋下一股刀割火烤般的剧痛,但他修为已高,坚持站住不动。
自从葛洪王羲之在会稽小山“显灵”和重返庐山以来,近二十年时光已然流逝。葛王二人时而赴庐山修炼仙剑,时而泛舟游于江海之上,时而于草庐中观天论道,时而操持灵宝派日常事务,日子可谓充实,然而仙剑里完工仍然相差甚远。葛洪于一年前把灵宝派掌门一职让给王羲之,而自己则彻底归隐庐山,似乎只为了那把“犹龙剑”的完成。
这一天乃是卯日,清晨卯时王羲之于静室打坐完毕,随后出门等候师父前来。以前每逢卯日卯时师父都会与自己相会,然后二人便一同谈玄论道。可是这次葛洪却迟迟不曾露面,最后一直到日上三竿也是如此。王羲之不由得疑心重重。
心急火燎的王羲之御剑赶赴庐山,寻着葛洪隐居之草庐,即便在很近的地方王羲之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当他降落后发现门是随意虚掩的,此时王羲之已经十分焦急了。
推开草庐的小门,只见到竹床上葛洪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凌乱的衣物散在其上。如果对那把仙剑的猜测没错,那么葛洪自己很可能是被仙剑反噬而死。尸解而不能成仙,这对于修道一生,卒时八十余岁的葛洪来讲真是莫大的遗憾了。
“予有生八十余载,而修仙凡六十载,尝悟身之有涯,又闻知也无涯,惜吾辈所求之道,仍非真道,唯因真道须有灵根之人可证。今大劫未至,而吾身大患已至矣。望汝寻是人,凡顾时得人右……”字迹越发草率模糊,到“右”后面已经根本不能辨识了。
王羲之一再读了这张纸条,仔细揣摩,断定师父让他寻找的该是一个名叫“顾佑”的人。师父未能成仙,而自己也希望渺茫,现在只有这个尚不知何处的“顾佑”能够担起重担了。
“师父,弟子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王羲之在竹床前跪下,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