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很大,顾佑一直没有浮出水面换气的机会,而只能无方向地潜泳,不知不觉间一刻过去了,常人绝无屏息如此长时间还能清醒的可能,只有沉入水中淹死一途,但顾佑发现屏气一刻后身体竟然并无多少不适之感,显然吞下的龙血在无形之间改变了他的身体,或许自己也拥有了龙的能力?
一束光亮照入水中,被仍然潜在水下的顾佑偶然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于是他向光的方向奋力一挣,头重新探出水面。那是从乌云的裂缝中射出的第一道日光,像一道金色的瀑布一样从天上落下,把顾佑笼罩在其中,泡在冰冷海水中已久的顾佑也感到久违的暖意在头周围荡漾。透过光亮,顾佑清楚看到了海岸线,算起来自己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已经游到离海岸不算太远的地方了。
未几,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顾佑视线当中,那就是曾与顾佑两度邂逅的白须老者,此刻他傲然挺立于一柄仙剑之上,仙剑散发着同顾佑见过的龙有些相似的金光,老人就这样飞行在日光乍泻的大海上。顾佑向老人呼喊求救,但也许是那仙剑速度太快了一点,老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海中正有人苦苦求救到了声嘶力竭的程度,就从顾佑头顶上笔直掠过,顾佑仍然只能靠自己的血肉之躯继续和无情的大海搏斗。
在同风浪搏斗了近两个时辰后,海岸终于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此时乌云散去大半,已然偏西的朱红色太阳从淡青色的云层当中倾注着温和的光辉,连得顾佑眼中的沙滩也涂上一层薄薄的朱砂彩。在这朱砂彩之间,一个略显紫色的身影伫立其间。顾佑猜测那定然是方才御剑西行的老者。
虽然此前有意无意中吞下两滴龙血维持体力,但龙血带来的好处在两个时辰的长时间游行中也基本消耗一空,更何况他腿上也受了伤,同样对他造成不小影响。顾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老人站立的方向游去,上岸后他也无力起身,只能在沙滩上像泥鳅一样勉强爬行,他的身后则留下一道暗红。
老人看到趴在沙滩上的顾佑,连忙把他扶到怀中,帮他拍掉身上的盐和沙子,擦去腿上的血迹。
“老夫就是你先前遇到的邵逸,老夫走后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船沉了,我差点被冻死,之后我吞了两滴龙血,才游上来。”顾佑回复老者的问题。
“你竟然吞了龙血,好大的胆子?”老者听完后也大惊失色。
“要不是那龙血,我早已冻死淹死在茫茫东海,如今还怎能置身岸上与前辈畅谈?”疲惫至极的顾佑有气无力地答到,随即便身一软,昏倒在老人怀里。
老人望着怀中顾佑单薄的身影,注视了半晌。良久,老人点点头,抱着昏迷不醒的顾佑向陆地方向走去。
等顾佑重新恢复知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母亲跪坐在榻边,关切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糙米粥,显然他又回到了家中,看起来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老人、海难、龙血……昨日所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自己白日做梦?
“廿八郎啊,你昨天怎么遭遇海难了,最后还是那个好心老人把你救回家的?”母亲略显急切的询问传入顾佑耳中,令他意识到昨日所发生的的一切并非一场梦,面对母亲顾佑满心忐忑,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自己的经历讲给母亲听。
在顾佑没想好如何回答母亲的时候,母亲却亲切地说道:“廿八郎,那个老人说你吃了两滴龙血,所以才有能力游上岸?”
“娘亲,我本来马上就要冻死在海里了,这时我碰巧吞下了第一滴龙血,吞下龙血后我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力气,也不怕海水的寒冷了。后来我又吞下了第二滴龙血,那之后我竟然能在水中屏息一刻多而无事,否则我也要淹死在海里了!”顾佑还是心有余悸。
“你能不怕冷、在水里屏气一刻,这不是骗我吧?”陆氏还是很迷惑。
“娘亲,你若不相信这些,儿落入水中后又为什么没淹死呢?”顾佑有些着急了。
“把令郎送到家的可是老夫,当时他已经昏过去了。”这是老者邵逸的声音,原来他也过来了。
“哦,您可是救了妾身儿子的恩人,寒舍难称富足,但妾身一定要设宴款待恩人!”陆氏向邵逸屈膝行礼。邵逸本欲婉拒,但看陆氏态度恳切,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前辈,那天从天而降的龙血大概就是海上那条龙流下来的吧?”顾佑也起身,向邵逸询问。
“正是,那是条未成年的小龙,她时常到东海之上兴风作浪,沿海百姓深受其苦,昨日老夫料小龙会出现在海上,就御剑入东海追杀小龙,虽然小龙最终飞远,但老夫也刺伤了她,最终应是落在地上了。”邵逸解释着。
“龙果然不只是古书中的神兽,也能被我这样的凡人所看见啊!”顾佑听了有些雀跃。
“后生,你昨日所获鱼和鸭子都随你的小船沉入大海了,但老夫昨日也捕获大黄鱼数条、海鸟一只,聊可下厨作菜。”这时邵逸又向顾佑和陆氏补充说。
时至中午,陆氏果然静心张罗了丰盛的午餐招待老人,每个人都有一碗往常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享用的精米饭,邵逸送给陆氏的大黄鱼和海鸟也被她做成美味的蒸鱼和汤,除此之外还有腌蛋、酱菜等小食。陆氏虽身为妇人,甚少饮酒,但这次仍然给老者、自己和大儿子各斟上黄酒一杯。随后顾佑和两个弟弟陆续就席,五个人就这样尽情享用了一顿平日难得的美食。
在东晋时期,北方战乱不断,南方虽稍安定但仍贫富悬殊,豪强世族大批圈占人口,同时战乱也使得社会生产相当落后。顾佑一家作为破落世族、小官之后尚可每顿有糙米吃,在过节能吃上精米,比上那些部曲农奴只能以野菜树皮果腹,甚或饿毙野地已经极为幸运了。
当晚陆氏也询问过邵逸来自何处,要去何方,但邵逸并未答复,于是陆氏决意留邵逸在自家再过夜一宿,邵逸答应了。他被安排到用于招待客人、平日不常住人的西屋,而陆氏和三个儿子则一如往常分别在正屋和东屋就寝。在经历过上一天的狂风暴雨和九死一生后,这一天显得是那么平常。
次日,陆氏也如往常一样,于寅时未尽就早早起身。她先是去东屋看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他们都在榻上睡梦正酣,略觉放心后陆氏便去西屋寻找这个名为邵逸的老者。
陆氏小心翼翼把紧掩的板门推开一道缝,熹微的光亮还不足以确定里面是否有人,不过没有一丝鼾声从中传来,她便慢慢把门继续推开,并走入其中。屋子里静的异常,榻上空空如也,被衾都已经收拾停当,陆氏在屋里环顾良久,却没有找到这老者留下的任何遗留物件,整个西屋就跟从未有客人下榻一样。思忖再三,陆氏回到榻边蹲下身来翻检被衾,她把老者叠好的被子重新展开,试图发现什么老者可能有意无意留下的物件。当陆氏展开尚有余温的被子的最后一角时,她发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四五寸见方的褐色薄片。
惺惺忪忪中,顾佑被从前所未有的好觉中弄醒了,那个温婉慈爱但有时不乏严厉的身影正坐在自己的眼前,而这一次她手里拿着一张被称作“纸”的薄片。“娘亲早安,前日儿差一点落水淹死,但今晚睡得挺舒坦!”顾佑以老套的方式和母亲打招呼,而似乎有意无视了母亲手里的那张纸。
“儿啊,那老人是怎么找上你的啊?他留下的那张纸上竟然说他今日要在洞庭东山约你,那儿离家太远了,这不会又是匪人要来找你麻烦的吧!”陆氏关切地问着大儿子,把黄纸递到了他眼前。
顾佑从母亲手里接过这张纸,纸上文字为行书,其字体清逸,笔画尽皆藏锋,虽舒缓但不迟钝,气定神闲、颇有涵养,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所写。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正月乙亥将次洞庭东山,力不次。顿首顿首。”顾佑一字一顿地向母亲读完了上面所写的内容。陆氏知道老者离开也没多久,由于时间所限,神秘老者只写了短短二十五个字,但已经把他要让顾佑所做的说的相当清楚,也就是要在今天去洞庭东山与他会面。
洞庭东山位于太湖边上,离吴郡城约有四五十里,要去那里不比去东海打渔更方便,但是陆氏可不知道这个老者底细如何,如果顾佑被老者带走一去不复返可就麻烦了,所以她是不会轻易批准这点的。
于是顾佑也不轻易发话,只是听母亲裁决,只见陆氏听后一直在皱眉,好像也在犹豫是否同意,最后她对儿子讲:“这个老者的行踪太可疑了,如果你随随便便跟着他走了,相当危险,你还是不去为好。”
“娘亲,要是这样儿就今天先暂时留在家中,看下如果我一直不来会怎样,那位老师父如果是真心想要找我,他很可能会主动找我。而如果一直无声无息,那么就该是一个骗子,我此后便不再理他就是。”
“也好,可是如果他要找你,你走后我该怎么办?”
“也许老先生会主动跟你解释清楚,我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顾佑这一整天都尊母命老老实实留在家里,甚至连打渔也没干,更不用说把自己渔船被毁的事情透露给母亲了。他不敢去邵逸跟他提到的洞庭东山,终日无所事事,只是在他家那个小院子里一遍遍走来走去,时而抬头看看蓝天,三餐也一如既往,母亲自然无话可说。
这一天更加提心吊胆地过去了,到晚饭已过,初更打起,老人仍是未露面。顾佑看着母亲和弟弟们入睡,虽然自己也脱了衣裳盖着被躺在床上,但也只是在那儿发呆,根本没有入睡。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后,顾佑也是十分困倦,自己的身体还没有从捕鱼落海的事情中完全恢复过来,加上他连着熬夜,终究支持不住而要再度进入梦乡。
“贫道王羲之,灵宝派掌门!”从夜空中传来了声音,接着又重复数遍,与老者音色很像,但年轻不少,也更加洪亮了。
这老者难道是名誉天下的灵宝派掌门王羲之所化妆而成?顾佑不由得感觉更加诧异。他急忙披上衣服,甚至没有穿鞋,就跑出了卧室。
顾佑轻轻推开门,摇摇晃晃走出屋子,他没看清任何明显的人影,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你……就是那个……邵逸吗?”
“贫道就是邵逸啊,姓王名羲之,字逸少,于是贫道把名字倒换,前后颠倒,得这一个化名”
一句句传入顾佑脑海之中,顾佑的困意越发严重了,他已经几乎站不稳,天旋地转的感觉愈发严重。
顾佑拼尽全力试图往前走,但视线已经越发模糊,只看到似乎有人在迎向他走来,甚至无法得知细节,最终一头栽倒在那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