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只要再等等,自己和云娘就能拿着钱去请神医来救他,他为什么要放弃?放弃生的权利?
骇人一幕在他眼前重现。
清晨的时候云娘被叫走,他爹听着屋子外的聊天,捕捉到“还钱”二字,他爹自责不已。
自己摊在床上,不能做工,靠女儿养,这一养就是长达十年,他亲眼看着女儿瘦小的肩膀扛起这个家,不抱怨,不气馁,相信以后会好起来。
“以后会好起来的”
云娘总会这么说。
可云娘越是这么说,他爹便越是自责,每次云娘做工回来,疲惫的脸上都会装出一分笑意,强装轻松的跟他父亲说着趣事。
按传统来说,云娘这个年纪早该成亲了,可他爹拖累着云娘,云娘又是个孝顺的人,谁家也不想多个有重病缠身的爹的媳妇,因此门槛总是无人踏足。
“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受苦?”
悔恨像是毒药,在体内溃散,这毒药他爹每天都在吃,终于这天不想吃了,他爹想要解脱,既是自己解脱也是帮着云娘解脱。
他爹看着床头的洗脸水,费尽力气才爬上去,那水看着平静,却在他眼里犹如滚烫的岩浆,他刚把头伸进去,就拼命的抬起头,求生的欲望不允许他这么做。
但他心意已决,将自己脖子绑住,固定住,把头淹没在洗脸水里。
邱桓吓出一声冷汗,似乎是他亲身经历他爹死亡的瞬间,不由得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他摸了摸心脏,发现心海上面的金莲又回来了,不仅是重返回来,还比之前更加饱满,更加闪耀,根茎也更加坚固,牢牢抓住海底淤泥。
风浪依旧很大,心莲却固若金汤,仿佛像一座巨大的佛像。
两根丝线,汇聚于眼珠,他的眼前,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房间,而是漂浮着一条条金色的灵气,和上次遇到紫鸢时候遇到的灵气一样。
那金色灵气朝着他冲过来,钻入身体,他才明白这灵气的主人源自于云娘的爹,仅仅刹那,他便看完他爹的一生。
他爹穷了一辈子,却偏偏有个戏班子的女儿看上了他,后来为了生下云娘,她娘难产死了,自那之后,他便又当爹有当娘把云娘拉扯大,再后来,就莫名其妙的瘫了。
生活便只剩下瘫在床上的苟且偷生。
云娘继承了她娘的美貌和对戏的兴趣,对她来说,唱戏即是兴趣也是挣钱方式,可惜,戏曲没落,爱听戏的人太少,白嫖的人太多。
眼中的金色丝线退去,他爹的灵气汇聚在他的心海,跃出海面,向着心莲缠绕过去,像是溪水汇入大海,让心莲更加健壮,这似乎让他更加坚强,更加坚韧,他原本也很伤心,替云娘伤心,现在则是伤心里加入了一份责任感。
云娘哭晕过去,邱桓将她抱起,放在她自己的床上,替她掖上被角,收拾起了他爹的房间。
接着又出门找了找棺材店,准备帮她爹料理后事。
苍白的魂幡摆满了她家门口,一个大大的奠字在院子里徘徊不定,云娘在灵堂跪了七天,哭了七天。
待棺材入土,便宣告她爹的一生就走完了。
那仵作说:“爹娘在,人生尚有来处,爹娘走了,人生就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