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出的难度要比溜进低不少，常之霖很轻松地再次绕开护卫们的视野，三两下就重新攀上了房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贾府，只留下一具在黑暗中逐渐僵硬的尸体。 桌上的信件被他收藏进怀里，还未仔细查看，打算等到再见到韩九棠的时候两人一起分享。 就算不是很想承认，低情商搭档的见识和分析能力确实都要胜他一筹。 南城不愧是麟州城内最繁华的商业区域，即使在格调上可能比不过达官显贵聚集的中城，但热闹程度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之霖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吆喝叫卖声调笑声哭泣声，斗嘴声一股脑地往耳朵里钻，他这才有了重新活过的感觉。 贾府里太紧张，祠堂里太逼仄，而如今正午的阳光暴晒着他的头顶，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心胸都畅快了起来，真想张开怀抱在旷野中享受生命。 这是常之霖第一次尝试潜入行动，更是他第一次取人性命，在杂役们的讨论中第一次杀人是肯定会恶心呕吐到不行的，但到真上手的时候，又觉得不过如此。 起码常之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反而正因为由黑暗幽静的祠堂转换到明亮喧闹的街道而愉悦。 可能是当时的环境太暗看不清死者的面容？可能是面具遮断了无用的作用？可能是《太上忘情录》使他的情绪再难起伏？ 常之霖已经懒得再多给自己找麻烦，他走向路边一处卖奶茶的小店铺。这奶茶原本是北疆一带胡人的特色饮品，后来传到中原，经过劳动人民极具创造力的改进，把它变成了如今中原随处可见的美味。 他还在山上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看见何云瑶亲手为她的江师兄制作。明明是爱情奶茶，却还害羞着掩盖成友情奶茶，结果就是常之霖也凭着关系蹭了好几杯——只是明显不如江少右的精致用心罢了。 不知道韩九棠有什么喜好，他很谨慎地只买了原味奶茶。 两杯奶茶，要热不对，一杯热的，一杯常温。 就在酒店的屋顶上，韩九棠目视着常之霖熟练地找了个小乞丐，一番问话后就径直往南城方向而去，看样子是已经有了调查的目标，明明只花了一盏茶的工夫。 他真有办法。她想，自己从小学习的除了剑术就是理论上的知识，从七岁开始就没有再离开过玉龙山，一直都在为了小时候的那个遥远的梦想努力。 而如今十年过去，剑术确实在同门弟子中出类拔萃，只要不遇上江少右，都能轻取对手，但伟大事业的进展却依然毫无起色。 小姨兼师父总是拒绝她独自下山的提议，甚至下达了并不正规的禁足令。终于等到了机会，通过自己的新邻居做委派的时机偷摸到了麟州城，也出乎预料地遇上了完美的大事——春秋阁的阴谋。 但当真正开始插手解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稚嫩。 说到底真正擅长的还是只有剑术 她能感觉到手中的胧月在微微颤抖，有灵性的法宝在昨天连续痛饮了两人的鲜血，激动的余韵甚至还未褪去，毕竟这是它淬火成形以来第一次跟随主人杀敌。

对不起啊，胧月。 她小声喃喃道，单凭着剑术无法做成任何事，不过还好有跟班常之霖在，她只需要跟着对方的计划一步步行动，不用再费心做抉择。 也许就像江少右曾经告诉她的那样：你更适合做一柄剑，而不是握剑的人。 片刻后她又摇摇头，似乎是要把刚才的想法甩出去。躁动不安的宝剑居然也慢慢平复下来，静静地依靠在她的怀中。 耀眼的太阳从斜东方无声地挪动到头顶，梨花园旁小巷子里的乞丐们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希冀着能从偶尔路过的官太太手中讨得一顿饭钱；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会集体迁移到进入正式营业阶段的南城不夜街，在那里获得一天的主要收入。 韩九棠严格按照计划行事，把李应捷一整个上午的动向都记录在纸上，包括见了什么人，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又吃了什么东西，林林总总的两大张。 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 只是那李应捷好像经过一晚的刺激，真的彻底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富家老头，悠闲地度过一上午的养生生活，丝毫不顾忌贾家或者说春秋阁的下一次刺杀，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只附着在他身上的鬼也很安分，甚至李应捷都没有出现因阴气过重的虚弱症状。 只能期待常之霖从贾家带回的情报足够解开这些谜，她正这样想着，就看见常之霖提着两杯东西，从楼下慢慢爬上来。 怎么样？遇到危险了吗？她注意到搭档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像是被蛮力打断后又刚刚扶正，原本干干净净的白衣服上也溅上了几滴醒目的红色。 常之霖先把那杯常温的奶茶递给她，刚从贾家出来，他就先找个街头郎中将自己的左臂稳定好，然后连嗑三粒疗伤丹药——何云瑶友情赠送——虽然还不能和右臂那样正常用力，但好歹是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接物助力动作了。 遇到了一个春秋阁的四转武修，没能留住活口，把他杀了。他有些不敢直视韩九棠娇美的脸庞，面具副作用留下的狂热的爱意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影响，导致现在一看到这位堪称绝色的搭档，他就会想起那些荒诞的念头，进而感到格外的羞耻。 韩九棠朱唇轻启，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带着担忧的目光从他的左手和渗出点点暗红的胸口扫过。 乱看什么常之霖骨子里有种要强的心态，就算最终是他杀死了敌人，也不是很想让搭档看见自己因受伤而弱势的一面。 所以他偏过头，假装咳嗽，还要说一些很冷酷的话来证明自己的可靠，绝不是第一次杀人！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些可笑，自己明明从来就没有对韩九棠这个傻瓜产生过非分之想，面具绝对是在无中生有。 就算有，也只是一点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傻瓜没有被他的演技骗过去，还十分不识趣地指出了他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