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面的方游甚至不瞧方灵均一眼。

方寿早知如此，仍硬着头皮说道：“父亲，今日孩儿求你的事，和均儿有关，就是……我和嫚儿想求求你，让玄柏宗在今天之内，为均儿再尝试一次启灵仪式。”

“噗！”

方妙婠本喝着汤，突然就吐了出来，她母亲急忙拍拍她后背，让她慢点喝。

而在席首上的方游，脸色竟更差了一些。

“你当我老糊涂了，以为我没派人去打听？你儿子早已去过三次启灵大会，百磨盘里的玉液连水花都没冒一点，你怎有胆子求我这件事。”

方寿自知理亏，急忙镇静一下心神，说道：“这个，均儿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兴许是黑龙洞救他的那位隐世高人……”

“不必说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游严厉的责骂声打断。

“你当日和我赌气，带着妻子搬了出去，你娘拖着病体守在大门挽留你，你都不管不顾，气得她就此一病不起，从那日至今已经十年有余。”

“我以为你会有点出息，这辈子都不会再在我面前出现。没想到你只是带着妻儿一直躲在这座城的角落里苟且偷生，到了今日竟然还觍着脸爬回我的家中，对我说这些异想天开，狗都不想搭理的臭事！”

“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真是丢光我方游的脸。”

“给我滚，快滚！”

话到最后，已近于嘶吼，在场的人无不变色，连方妙婠也怔住了。

方琪没想到方游竟然生气到这个地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爹，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啊？四弟他他又不是求你去……他其实又没有……哎呀。”

说着间，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方灵均转头去看父亲，只见父亲满脸涨得通红，泪水不住地在他双眼流下来，心中顿时大为痛惜。

“爹……”他哀声道。

可方寿一动不动。

其实方寿自问并非是个坚强的人，这辈子也从没想过攀上什么权势滔天的高位，他只想和自己爱的妻子，自己生的孩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其他什么的他都可以不要。

为了这一点，他在十年前终于坚强了一回，当面地拒绝父亲大人休妻的命令，带着怀孕的妻子搬离侯府，去穷困的小桂角里做一个他梦寐以求的普通人。

而今日回来白原侯府，会被父亲责骂他是早有预料，只可惜他不够聪明，也不够勇敢，未能预见到父亲的雷霆之怒会如此锥心猛烈，如此难以承受。

所以他哭了，眼泪这时已经不受他的掌控。

方灵均的鼻子霎时也酸了。

他抱住父亲的手，轻轻地擦去他的眼泪，劝道：“爹，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没事的，不行就不行，我还有别的办法，真的没事的。”

忽然感觉有人将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蓦然回头，是母亲正用发红的双眼温柔地看着自己，对自己连连说不用担心。

方灵均顿时更加难受。

胡嫚儿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地说：“均儿不哭，爹爹和娘答应你会尽力，我们就一定会尽力的。”

方灵均心一凛，问她：“娘，你要做什么？”

“做一件我们十年前就该做的事。”

只见胡嫚儿缓缓抬头，看向席首上那个她以前从来不敢正视的、高高在上的白原侯爷，对他朗声说道。

“侯爷，民女自知卑贱，本无资格与侯爷说话，只是今日之事非比寻常，均儿自从得救回来之后，就一直遇到许多异常的事情，我在心里其实已经一直怀疑这些事情的原因了。”

“如侯爷所见，我和寿哥哥都只是一无是处的凡人，这一生里忍气吞声，受尽了别人的欺侮，却半点反抗不得，所以我们不希望均儿也走上和我们一样的路……”

说到这里，她转头怜爱万分地抚摸儿子的脸蛋，似有无尽的柔情随着泪水淌了下来。

“均儿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他在这几天里经历了世上许多人都不能忍受的痛苦，然后才能得到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我们都相信他，因为他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孩子，所以我们今天才有勇气带他回来侯府，来求侯爷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和方寿哥哥已经想好了，如果侯爷成全我们，那不论最后均儿成功与否，我们都会改换姓名，带上他离开宁安郡，发誓这一生绝不会再踏入宁安郡界半步，以答谢侯爷的大恩。”

此话说完，她和方寿同时拜伏在地，再不言语。

而方灵均则魂不附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断滴落地上。

他知道在母亲说出最后决定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错过让他们免于受辱的时机了。

后悔和自责充满他的身躯，心里甚至开始记恨起紫阳灵君大人。

恨他明明法力通天，却偏要把一件区区小事假手于人，恨他明明给了自己机会，却不亲手落实到底，偏偏要自己一家来承受这样的莫大耻辱。

至此，就连方琪都被吓得大惊失色。

“嫚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白原山是你和四弟从小到大的家，你们怎么能离开？”

方寿一家三人俱是不答。

她吸一吸红了的鼻子，转头去求父亲：“爹，你别听嫚儿胡说，不过是拜托玄柏宗为均儿尝试第四次启灵而已，很小的事情。”

“你要是怕礼部有人会捣鬼说闲话，那我回去京师之后，就让陆郎担了这次的责任，绝不让他们把心思算到侯府头上。”

她眼神甚是坚定，足见担责的决定是确实做下准备的。

只不过饶是方琪心急万分，乃至主动担责，方游也并未说话。

一阵狂风突然自天空卷下，把庭院里一株小树吹倒，激起的泥沙撒了白玉铺就的地砖一大片，甚是碍眼。

附近的仆从和婢女急忙带上家伙，去清理树枝和泥土。

众人不禁抬头望去，只见连片的乌云聚满天空，阳光被尽数遮蔽，好似一场倾盘大雨马上就要袭来。

时到此刻，方游终于开口：“很好，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他令人取来纸笔，当席写了一封信，随后在仆人耳边说几句，仆人连声答应，下来对方寿一家说：“三位，请随小的来吧，咱们这就出发去白原山。”

方寿和胡嫚儿总算如愿了，一齐向方游磕头道谢，而方灵均则愁云满面，好比头上的阴天。

他们三人还没离开后院，方琪就板着脸大声说：“我要跟他们一起上山。”

“你敢！”方游厉声大喝道。

方琪登时一愣，气道：“那我吃饱了。”即转身离开，毫不回头。

偌大的后院和满是山珍海味的餐桌旁，只剩下方行一家三人和白原侯方游。

方行可爱的小女儿方妙婠低声说：“爹爹，其实我也想去白原山看看。”

她母亲徐静一听，吓得赶忙捂住女儿的嘴，免得惹到盛怒之中的方游。

她知道女儿哪里是想去看白原山，只是想去看方灵均启灵失败后的洋相而已。

上次女儿被那小子气了一番之后，可是发了大半天脾气的。

不过老实说，事到如今，她也很是可怜刚才的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