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黑山甫一回山徐黑山便号令群妖，筑了一道天墙，九重天上那般糊涂神仙也不敢贸然再来招惹，妖界倒是安生了。

春去秋来，偶然听小一小妖提及，九重天上前些年也出现一些大事。

说是侍梦的小仙子动了凡心，天帝震怒，剔了她仙骨，斩了她仙魄。根根仙骨都是连皮带血抽拔了出来，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小妖说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有注意到徐黑山脸色瞬时暗了下去，徐黑山遣退一众小妖，将微颤的手掩入宽袖之中。

这么些年月，徐黑山不敢思不愿念也不曾想。

怎奈这根软肋生根发芽，茁壮强大。

取来聚魂灯，吩咐副将窥天暂代妖王一职，便头也不回携灯闭关去了。

徐黑山心知，强行逆天本就有损修为，更何况聂小倩是被天罚散去魂魄的。

此番兴许就是有去无回……

——————————————————

百年之后……

“徐黑山……”

“你为何显得这般无精打采。我从前认识的妖王可是一位山崩于前而面色依旧的大英雄。”

“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他有些犹豫。

“我曾入你梦中伴你数百年，情根深种，梦婆婆怕我误了正事，将我情根斩断……”那女子哽咽，“我做了许多后悔终身的事，也无力再去弥补什么，同你致歉，你只怕也不愿接受。”

“……”

“你怎那般愚笨，施了逆天法咒救下我的魂魄，自己却……”那女子无力再说下去，低声啜泣。

他沉默听着眼前这位白衣女子神色凄苦低声回忆，脑中却是疑云团团，徐黑山是何许人也？逆天法咒又是何物？

他正欲说些什么，梦却散了……

竟在此地睡着了，他一边责备自己的糊涂，一边背上一旁的竹篓继续赶路。

他叫做宁采臣，是南山镇的书生，因为家穷不得不替王老财奔走收账，此番便是要去吉祥镇上收取欠款。

王老财是个老奸巨猾的地主，他命宁采臣三日内来回，宁采臣只能选择不归林这条近道，只是……只是此间传闻甚是可怖。不归不归，无人归去，便是这座林子名字的由来。

但自己毕竟是个读圣贤书的学子，子不语乱力怪神，心中尚存了几分孤傲，这一路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宁采臣不禁定了定心神，天色已晚，前方有座废弃的庙宇，是否前往将就一夜？

这座庙宇名曰“兰若寺”，庙中供奉的菩萨已然有些残破，虽是如此，宁采臣仍恭敬地俯身拜了一番。

起身时，却被不晓得何时闯进来的白衣女子吓了一大跳。

“小书生，你拜菩萨莫不是求他庇佑你莫在不归林中撞见妖怪？”

“进庙拜佛，心中有所敬，心中无所惧……倒并非姑娘说得那般不堪。”

荒山野岭突然窜出一位这般白衣绝尘的姑娘，宁采臣不禁心下狐疑，莫不真是有妖怪。

那女子似乎看透了宁采臣的心思，她大大咧咧坐在他一旁说道。

“不归林妖怪闹得凶，你一个人来这儿不害怕吗？”

“姑娘不也是孤身一人。”

“因为我是妖怪啊……你那副神情是为何？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妖怪，有那么奇怪吗？”

“可这座林子的所有妖怪都不愿同我亲近，我从前听一只松鼠说我是颗祸星……”那女子有些失落。

“我也没什么记性，姥姥说我是自食恶果损了从前的记忆。”

“姥姥她也不大喜欢我。”

宁采臣本被她惊天动地的言论唬得不敢吱声，却听她忽然委委屈屈向他吐起了苦水，心中不知为何生了一丝怜惜。

“姑娘……人生一世……要紧的是自己快活，莫将别人的喜怒强压在自己身上才是。”宁采臣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他们不喜欢你，自然有人喜欢你，你要为那些喜欢你的人而欢喜，而不是为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而消沉。”

那女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不大懂……不过你愿意同我说话，我觉得很开心。”

那女子挪了挪，离他近了些，宁采臣也挪了挪，离她远了些。他心中虽有些惧怕，但不知为何同她待在一起心中骤然多了几分暖意。

“我叫聂小倩，你呢？”

“宁采臣？”聂小倩笑了起来，“很好听，我的聂小倩好不好听？”

“……”

“不好听吗？”聂小倩聂小倩有些失落，“你是书生，读的书多，那你帮我取一个名字罢。”

宁采臣扶额，稍微思索了片刻，“巧笑倩兮……聂小倩这个名字很好。”

她张嘴时露出两颗虎牙，那副天真的模样，叫人看了也觉得愉悦。

宁采臣稍稍舒缓了紧绷的情绪，从前在书中读过的妖怪不是长的面目可憎就是有一副黑心肠。

宁采臣抬眼瞧去，这只叫作聂小倩的小妖不仅生得娇俏可人，连性子也是十分天真烂漫。

想来书中也并非全对。

“宁采臣，你饿不饿？”

宁采臣咽口水，胆寒道：“姑娘……你可是饿了？我这儿有个馒头，还望姑娘不嫌弃。”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接过宁采臣递给她的冷馒头，歪头冲他笑了起来。

“宁采臣，你怕我吃了你所以才用这个来讨好我么，对不对？”

只见她一点不剩将冷馒头吃尽，还舔了舔手指，最后目光熠熠地把宁采臣望住。

“没有了……就这么一个，本来打算留待明日赶路时充饥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且跟我来，我也赠你一些瓜果，明日赶路充饥。”

宁采臣见她眉目中透着期盼，想自己真是入了魔障，竟会在荒山野岭内随一只妖怪而去。

“这山中四处都是妖怪，你若是遇上旁的，可没有我这般好说话，把你大卸八块穿肠烂肚也是很平常的。

聂小倩眯眼瞧见宁采臣陡然煞白的面色，悄悄弯了弯嘴角。

“走吧，别磨蹭了。你且安心，小倩会保护你的。”

聂小倩带宁采臣越走越荒凉，林子里静得可怕，只剩偶尔几声飞鸟尖锐的鸣叫，大约是从宁采臣眼中瞧见了疑惑，她忽然笑着对他说道。

“宁采臣，你在害怕么？”

“山野冷清，何况你又是个……”

宁采臣瞧见她天真烂漫仔细听他说话的模样，生生将“来路不明”几个字吞了回去，沉吟了片刻才又问道。

“你究竟想带我去哪儿？”

“前面就到了，你不用担心。小倩说过会保护你的，就一定不会害你。”

她带着宁采臣快步往前走去，眼角却闪过几分狡黠的光亮。

她疾步走着，竟绊着草丛里的石头，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倩刚刚是不是很丢人？”她眼泪汪汪。

“谁叫你走那样急，往后走慢些，自然不会摔倒了。”宁采臣笑道。

“我是妖怪啊，妖怪走路自然比常人快些。”聂小倩也随着宁采臣笑了起来。

“摔着哪里了么？”

“妖怪怎么会受伤。”

“小倩姑娘不可妄自菲薄……天地万物，自有他存在的道理，妖必然也不例外。”宁采臣踌躇道。

宁采臣细心地扬手替她弹去衣裳上的灰尘，她眨了眨眼，住了嘴，静静地瞧着他，唇边还挂着一缕笑。

“你看着我做什么？”

“宁采臣，你真好看。”

宁采臣脸颊一红，正欲往前走，却听她在身后哼哼唧唧的说道。

“我的脚好痛，好像是伤了，宁采臣，你能不能背着我？”

宁采臣往后一看，聂小倩可可兮兮望着他。

她说罢，又拧着眉毛跌回了地上，宁采臣默了一默，缓缓背过身蹲下去，示意她爬到他背上来。

她也老实的趴着上了来，双手软软地环住他的颈脖。

宁采臣从未同姑娘如此亲近过，因而除了有些拘谨外，耳根也发了红。

却又听她在他的背上小声囔道。

“宁采臣，你的耳根都红了，很热吗？”说罢，聂小倩忽然在他耳朵吐了一口凉气。

宁采臣浑身一颤，差点将她丢了出来，好半天才闷声说了一句。

“莫胡闹……”

殊不知她趴在他的后背上，正得了逞般偷笑，眸子里仿若落了繁星。

“就是这里了。”她神秘兮兮地凑进宁采臣的耳畔，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这里的果子有延年益寿的效益，吃一颗可延寿十年，你打算摘多少颗回去？”

竟有这般奇幻的事情……宁采臣的目光落在正含笑把他望住的聂小倩身上，顿时又觉得，延年益寿的果子其实也不算得奇特，眼下这只活生生在他面前蹦哒的小妖怪反而更奇特一些。

“延年益寿……”宁采臣深思片刻，“若是将它带出山林，恐怕会兴起一场无妄之灾，我们还是回去罢。”

聂小倩眼前一亮，“那你不自己吃一些吗？十年寿命呢。”

宁采臣轻笑道：“不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随缘。”

聂小倩认真的听他说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露出虎牙冲他说道。

“其实这些果子叫忘忧，是姥姥闲暇时栽种来打发时间的，延年益寿这个说法也只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不过果子是真的好吃……”她说着摘下一颗，递给他。

“你要不要尝尝？”

这时，从远处飞来了一位女子，瞧了宁采臣一眼，“凡人？呵呵，聂小倩这是上哪里勾来的野男人，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聂小倩将宁采臣护在身后，不甘示弱道：“什么野男人？小雪姐姐吃了火药么？”

小雪嘲笑道：“罢了，姥姥给你的期限将至，我就不妨碍你了。”

而后又看向宁采臣轻佻说道：“我说小公子，我们家小倩可是水做的，你可要温柔一些呢。”

“小倩姑娘确然温柔似水，活泼可爱，这一点姑娘不说，明眼之人也是看得出来的。”

“那么……公子好自为之。”小雪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方才……谢谢你。”

聂小倩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绞着衣角，一改适才鬼灵精怪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怯怯的看着他。

一顺后她像是定下了决心，拽住宁采臣的手便跑了开去。

“不要吃那个果子，我带你出不归林。”

她走得极快，手心却越来越冰冷。“不要问为什么……”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再回不归林了。”聂小倩说的很快，见他仍然站着不动，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

“快走呀……”

宁采臣心中有太多疑问，譬如他活生生瞧见两只妖怪，却生不出害怕的情绪，小倩这样急着赶他走……

还有那位小雪姑娘话中所言，期限将至……又是个什么？

“为何……”宁采臣疑惑不解。

聂小倩皱起眉头“不是说过不要问为什么吗……走便是，小倩不会害你的。”

她什么都不愿说，宁采臣皱着眉看她一眼，仍是同她辞了行。

今日的见闻委实离奇，深山中竟真有妖怪，而且还是个……宁采臣扶了扶肩上的竹筐，嘴边却扯出一个笑容来。“还真是个……可爱的妖怪。”

“等一下。”

宁采臣才在心中想了她一遍，她便陡然飘了过来，还瞪了他一眼。

“笨书生……你走错一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