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不求赏赐,但求天帝以祭天来度化此次牺牲的将士。”朱逢春冷眼瞧着天帝气得发青的面色。自然晓得,天祭是何等的大礼。九霄天庭上且仅有一位享得这份殊荣。
享有这份殊荣的便是眼前这位满身怒意却又发作不得的尊贵无比的天帝陛下。
“呵,准了。”天帝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谢过陛下,微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朱逢春行礼。他全然不顾天帝眼中的森然恨意与众仙家的惊诧。转身,掀袍,离去。
这一场为他而设的宴席,最终因他的离去而早早收场。天帝的颜面被扫得一干二净。
对月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天庭那帮个个满嘴仁义,说是心系苍生,心中攥着大爱却令他三番两次前往魔族绞魔,当真可笑。在他看来,妖魔鬼怪也是有血有肉的,他出战魔族,大大小小七十二场战役,哪怕人人惧他威名,却仍手握兵刃战至身亡。铮铮铁骨当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庄重得将杯中酒水倒入土地之中以作慰藉。
嫦娥从背后窜了出来:“咦?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躲在这儿独自饮酒?”
远远地便嗅到了她一身还未散去的百花香味,也不知这位月中仙子究竟看中他什么,追着他数百年,赶不走,骂不跑。他不禁轻笑出声。
“逢春哥哥,你笑什么?”嫦娥有些脸红。
“想笑便就笑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在他身旁坐下。
“逢春哥哥,嫦娥觉得你今日在宴席上那样与天帝对峙不大好……”
“如何不好?不用同他们虚与委蛇。哪一点哪一处是个不好?”朱逢春不屑道。
“不,天蓬哥哥你误会了,嫦娥担心天帝会记恨你。”
记恨他?他抿嘴笑了笑,只怕早就记恨上了。转而看嫦娥一眼,她面色有些发红,慌慌张张避开他的注目。
“嫦娥,本座问你。仙凡有别,别的正是七情六欲,佛陀曾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乃人间七苦。你既登仙自是晓得动凡心的下场。”他淡然离开视线,“你又为何喜欢我?”
她先是一愣,继而顶着一张烧红的脸,目光熠熠地把他看住,那副诚恳的模样让他有几分惊讶。
“你与别的仙人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的模样,你的举止,都是我喜欢的样子……不!逢春哥哥什么模样我都喜欢的。”说到这儿她声音渐低,“嫦娥不敢痴心妄想,只是这样坐在逢春哥哥旁已是天赐。”
他听着她颠三倒四地在她耳畔呢喃,方才喝的酒倒是有些上头了,此酒唤作“大梦三生”,即便是仙人也等闲不敢沾染的,相传若是修为不够,势必要醉上千年的。
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难为嫦娥仍涨红了脸同他一字一句倾述衷肠。
“为何喜欢你……因为你便是你呀……全天下独一无二……再也寻不出来第二个的朱逢春……”嫦娥似是对他述说又似是不是。
整整一坛“大梦三生”只叫他睡上一月。这一日他忽从梦中醒来,就有侍卫向前奏报,说是天帝急诏。他将衣袖上最后一道褶子抚平,勾唇冷笑一声。
那一日他将帝君的脸面摔得粉碎,这口恶气他指定是吞不下的。果不其然,自他踏入大殿开始,众仙家如临大敌死死盯住他。
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帝君仁慈,嫦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帝君饶过她这一回”吴子修在帝君旁苦苦哀求。
“放肆!区区地仙也敢擅闯云霄殿。嫦娥是罪有应得,私动凡心,论罪当诛,帝君要剃她仙骨也是和乎法度。再则…”太白金星拘谨地瞧一眼缓步走来的朱逢春,“她引诱的可是九重天上的第一尊战神。”
“不……嫦娥已被帝君钉在诛仙柱上三十个日夜,她已经知错了,求帝君法外开恩。”
“你怎的如此顽固不化,她灌天蓬元帅喝下‘大梦三生’,又说了那一番情话,便是起了歹意!”太白金星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歹意?她一个姑娘家,又只是地仙,又如何对本座…正如你所言,九重天上第一尊战神生出歹意?”朱逢春插嘴。
他掷地有声,虽然语调过于慵懒,却仍噎得太白金星说不出话来。
“爱卿来得正好,本君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天帝关怀地说。
“微臣不明白帝君的意思。”
“嫦娥灌你酒水欲行那苟且之事,败坏天庭法纪,是也不是?”说到这天帝陡然转了音调,“还是说是爱卿自愿喝下那酒……”
天帝眸中那几点幸灾乐祸到没能逃过他的眼睛。看来此番栽赃嫁祸他废了不少心思。
“情之一字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帝君该不会因着几句戏言就当真了罢。”朱逢春轻笑。“况且那坛酒也是自己喝下的,与旁人没有干系。”
“元帅可是想清楚了,这酒当真是你自愿喝下的?”天帝轻笑。
朱逢春并不着急搭话,今日天帝兴师动众设下这个局,只怕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开脱出去。不论他答是或不是,都做实了淫丨乱天庭,枉顾法纪的罪责。好一个天帝陛下。
“承蒙天帝不弃,天蓬甘愿受罚。”
众仙家皆震惊。谁都料不到他自己主动跳入陷阱内。甚至至始至终唇畔都噙着一记微笑。
“你……”天帝难以置信。
倒不是在意着桩莫须有的罪名,也并非顾忌嫦娥的生死。
天帝降罪,夺取他仙官位置,将他打入凡尘,毁仙骨,废仙力,却独独留下他的记忆。
当他跳入轮回镜时,嫦娥哭得撕心裂肺,他当时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
以三千之数对敌五万,这一役虽大胜而归,却始终是艰难的,仙根耗损,左右活不过五载。
本想借“大梦三生”将这五年光阴醉了过去。却不知是高估这酒还是低估了自己。不过短短一月便醒了过来。
他并不惧死,也无甚牵挂,正因如此才觉得唏嘘。活了这么久了,临了前竟无一物可入眼难忘。
天帝欲除之而后快,索性遂了他的意愿,顺带救了一回嫦娥。
跌入轮回镜内,他心中竟是从未有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