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座宅子是高家的别院,朱逢春从轮回镜落入凡世,便是被这宅子的主人捡回来的。
“漂亮哥哥,阿兰…想吃…”高翠兰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脸上颇为欣喜。
朱逢春拍掉她不知道从哪儿拾来染了泥印的花蕾。
“阿兰想吃…”高翠兰撅起嘴巴难过道。
高翠兰是个痴儿,她家人嫌她累赘将她弃置在别院。那日与其说是高翠兰捡到朱逢春,不如说是朱逢春将她拾了回来。
她虽神智低于常人,却终日无忧无虑。给她些吃的便冲他笑。想着自己是个等死的人,留在此地也未尝不是个好的归宿。
朱逢春从袖口掏出一方绢帕,替她擦拭掉手上的泥印。
“漂亮哥哥…你真的好漂亮,是阿兰见过最漂亮的…哥哥。”高翠兰脸红道。
这样的夸奖他早就在天上听得耳朵生了茧。
高翠兰得寸进尺,伸出刚刚擦拭干净的手就要摸他的眉毛,朱逢春微微翻了个身,让她扑了个空。
“说过几次了,以后叫我朱先生。”朱逢春皱眉。
“先生…阿兰记下了。”高翠兰笑道。
朱逢春有时候在想,当初愿意留下,除却这里与人世隔绝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高翠兰听话,十分听他的话。
“公子小姐万福”似玉恭敬道。
这位似玉姑娘是从高家庄来别院照顾高翠兰的贴身丫鬟。
“奴婢要多谢公子,自从公子来到后,小姐开朗了许多。”似玉笑道。
“她脑子不好,给些吃的她便欢天喜地,与我的到来并无甚瓜葛。”朱逢春冷淡道。
“嗯…漂亮哥…先生做的糖醋鱼很好吃,阿兰很喜欢吃”
“阿兰想吃糖醋鱼。”
“……”
“阿兰想吃糖醋鱼…”高翠兰哀求道。
“想吃便自己做…上回我做的,你不是吃了肚子疼么?”朱逢春道。
“阿兰不会…”高翠兰瘪着嘴。
“那便不吃。”他淡然道。
“好…”高翠兰眉头紧锁。
最终,朱逢春还是为她烹了一条烧得乌黑的糖醋鱼。并体贴地让似玉去镇上的药铺讨了一副治肚疼的药来。
当夜,一阵动静将朱逢春从梦中闹醒。
高翠兰三更半夜不去睡觉,反而坐在他的床榻旁,委委屈屈地把他看住。
“漂亮…先生…肚子疼,睡不着。”高翠兰嗫嚅。
“似玉不是喂你吃过药了么?”朱逢春问。
“药…药…吃了。”高翠兰有些局促。
朱逢春瞧着她慌乱的模样,心中便有几分明了。她竟敢同他撒谎?
“回房睡去明日便好了。”朱逢春冷声道。
见朱逢春赶她走,她有些焦急,眼眶里盛了泪。
“阿兰知错了…先生是不是…在生气?”高翠兰哽咽。
“你脑子不好,我怎会同你一般见识。”朱逢春无甚情绪。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冷淡,又或是他的话太过冷淡。她终是伤心地哭了起来。
“阿兰…也不想脑子不好…阿兰做噩梦了,姐姐们打阿兰…爹娘也不要阿兰…朱先生也会不要阿兰吗?”高翠兰哭泣道。
榻上帷幔层层叠叠,朱逢春并未开窗,月光也照不进来。是以高翠兰也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她只管忘情地哭。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轻声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月亦有阴晴圆缺,世事难料,没有谁可以一直陪着谁,知道吗?”
“不,阿兰会永远陪着先生。”
她眼角尚挂着泪珠,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纵是石头做的心肠,也再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他勾唇笑了笑“回去睡罢,明日给你做鱼吃。”
果然是好哄的,几句话就化开了她脸上的忧愁。这会子又笑弯了眼角。还不忘讨好他。
“先生最最最最最好了。”高翠兰欣喜道。说罢,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最最最最最好,又是个什么好法?”朱逢春不禁反问自己。
翌日…
朱逢春如今没有仙身,又夸下海口要为高翠兰修补魂魄,势必要借助外力,而这个外力自然是在镇上土地庙里面的土地老儿。
“竟是…小仙参见天蓬元帅”土地公惊诧道。
“我已非仙籍,土地无需对我行此大礼,今日前来,倒是要烦土地一助。”
“元帅可是…为着高家小姐魂魄而来。”土地公蹙眉。
“我法力尽失,恐无力去冥界讨一粒返魄丹。不知土地可有法子与冥界取得联系,我可用一粒金丹来换”
“金丹…”土地吞了一口唾液,表示为难“可惜,冥界易主,这些日子颇为动荡。小仙…实在帮不了元帅…”
“冥界易主?”
“正是”土地小心看了他一眼“天帝罚了元帅,紧接着又把天上的一位仙子仙骨给剥了…本要将她打入无间地狱,奈何中间出了些意外。
只听说天帝迁怒了冥界,但因何迁怒的,小仙委实不知了。”
朱逢春原就是性子冷清的,况且九重天上的事情再也于他无干了。故而对此也不甚在意…如何找到高翠兰的魂魄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土地见他锁了眉头,又忙说道。“高家的三姑娘七魄中少了情魄…小仙猜想,兴许诱她动情,丢失的那缕魂魄就会自己找回来也未可知……”
“动动情…”朱逢春思索良久。
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脚下一片轻盈。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盛唐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漂亮先生…你带阿兰逛集市吗…”高翠兰左顾右盼,又有些害怕。“可是,似玉说过阿兰不可以来集市…会被人笑话的…”
她的手紧紧攥着朱逢春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左右偷偷瞧着,看见有人过来,又缩回脑袋,躲在他身后,小声嘀嘀咕咕。
朱逢春也由她这般,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她这个模样倒有些像他早年在天上饲养的一只狸猫。
见朱逢春笑她,又觉得这般攥着他的手有些不大妥当。犹犹豫豫缩了手,立在原地又嘀咕了几句。
抬起头时,却见他已经走远,赶忙小跑跟了上来。
“漂亮先生…你要带阿兰去哪里…”高翠兰嗅了嗅鼻子“好香啊…我知道了,漂亮先生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对不对?”
朱逢春带他进了一间酒楼,却并非为这饭菜佳肴…那日土地所言,让高翠兰动情,引丢失的情魄自己归位,也不失为一计…
总之此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来治上一治。
你命土地将附近青年才俊的名册筛选出来,选了三位福源最高的,凡人揣着一颗凡心,遇上心仪的人,便是痴儿也会开了窍。
料想,高翠兰也并不例外。
你今日便是带着高翠兰来找个心仪的男子开窍的…
在凡间叫这个拉线做媒的为媒婆…你大约也并不晓得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回月下老人,十分风雅
“二位有礼了,在下杜大萌。”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有九起,口大容拳,长得倒十分喜庆。”朱逢春说道。
高翠兰缩在他身后,小心看一眼那人“阿兰觉得…长得不好看。”
“啊哈哈…这位想必就是高小姐了,果真人如其名,空谷幽兰,气质…”杜大萌踌躇“这个气质…”
你见他越笑越僵硬,再看一眼缩在你身后冲他横眉瞪眼的高翠兰,想是也难寻到夸她的地方。
“杜公子还是不要勉强了,阿兰她生性顽劣,脑子又不灵光,我也觉得没什么可以夸赞的地方。”朱逢春扶额。
“阿兰…呵…兰很听话…可以夸的。”高翠兰委屈道。
“在下平白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土地大仙让我来这里同高小姐见上一面,或可结一段旷世奇缘,可见我与小姐的缘份已然上达天听。”杜大萌笑道。
“想来我与小姐的缘分实乃命中注定,天下无双,世间难求,百年修得同船渡,虽然你是个痴儿,但这样貌…嘿嘿…杜某一定会…”
朱逢春忍了一下但没忍住。
“我原本想着凡人皮薄,适才有些话也说得委婉了些…”朱逢春轻飘飘看一眼依然色眯眯望着高翠兰的杜某人“你天庭饱满主贵,却左右偏亏主贱,双目无神眼露三白主淫长得喜庆却是个小人。”
朱逢春语速极快妙语成珠,杜大萌愤愤瞪着他,却生生驳不回半句。
“额上断纹,口眼偏斜,双眉尾散,两耳无弦”朱逢春揉了揉额角,无力的说道。“杜公子,请回吧。”
“你…你!凭什么阻挠天赐姻缘,月老不会放过你。”杜大萌气愤的说道。
朱逢春慢悠悠喝了一口茶“你生得如此风凶火异,我劝你再入轮回之时,也莫放过十殿阎王,让他们还了一份公道。”
杜大萌颤抖的指着他“我记着你了!”
“漂亮先生…风凶火异是什么意思?”高翠兰惊疑不定。
“风水不太好…”
“阿兰…觉得很好玩…”
朱逢春惆怅的看一眼窗外,土地寻来的第一位青年才俊使叫他为后面两位忧心。
“咳咳咳…请问…可是高家小姐在招亲?”
朱逢春沉默又喝了一口茶,伸手将要说话的高翠兰拦下。
“老先生认错人了。”
胡虎虎皱眉仔细思索了一回“可这位姑娘与小老儿梦中所见的女子长得一般模样,那梦中的神仙说是我俩有旷世奇缘…”
朱逢春冷静地又喝了一口茶:“你认错人了…”
“不对…小老儿在茫茫众人里一眼就看到这位小姐,这就是缘份,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胡虎虎认真的说道。
朱逢春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这二楼雅座上就我们三人,不晓得老先生所言茫茫众人是从哪里瞧来的。”
朱逢春起身,最后一位“青年才俊”恐怕是不见为妙。正要带高翠兰离去,却被这满嘴黄牙的老头拦下…
“我是受了神仙指引而来的,这位姑娘是小老儿我命中注定的姻缘,你不可将她带走!”胡虎虎愤怒地说道
朱逢春想了片刻,决定解决完这个老头后再顺手解决了那位土地。
“老先生见过天鹅吗?”朱逢春微笑道。
“你什么意思,粉面小子可是想变着法儿想骂小老儿?”胡虎虎愠怒。
“老先生英姿飒爽,堪比天鹅,寻常人难以高攀,告辞。”朱逢春义正言辞道。
黄牙老头被朱逢春夸得晕头转向,一时也忘了追上来。等醒悟过来时,他与高翠兰已然走远了。
“漂亮先生…阿兰不明…似玉说天鹅是夸人的,先生方才是夸那位老先生吗?”高翠兰迷惑不解。
“天鹅是什么?”朱逢春似笑非笑。
“嘻嘻,这个阿兰知道…是癞蛤蟆想吃的…”
“……”朱逢春横眉跳了两跳
“不对吗…天鹅…天鹅还是鸟儿。”高翠兰支支吾吾。
“一个人有鸟的气质…那便是鸟人…”朱逢春懒散道。
“鸟人…那又是什么?”高翠兰歪头问道。
她那副认真思虑,苦恼的不得了的模样惹得你展了笑颜。怡好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便买了一支赠给她。
高翠兰舔了一口糖葫芦,笑弯了眼角:“好甜…漂亮先生也吃。”
她说着将糖葫芦推送至朱逢春嘴边…一双眼中全是期盼。
兴许是架不住她眼中哀求,又或是他也想尝一尝这人间的零嘴,他竞鬼使神差咬了一口…
入口香甜,让人心情也好了许多,至少此时已缓住灭掉土地的心思。
“好吃吗?”
朱逢春正要搭话,却有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又急匆匆说了一句:“二位且等等在下”
瞧他跑得满脸憋的通红,打量了一眼高翠兰,又将目光好奇的投向朱逢春。
“敢问二位可是”那人顿了顿“实不相瞒,在下做了个梦,梦中有位老仙人指引我来寻二位,说是可以邂逅一场旷世奇缘。”
这一位就是最后一位“青年才俊”?瞧模样倒也不错,那人见朱逢春看过来,登时红了脸,稍显局促的说道。
“在下公孙侯…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不晓得公子有何嗜好?平日里都爱读些什么书?爱不爱饮酒…”
朱逢春指着一旁啃冰糖葫芦啃得正欢畅的高翠兰说道。
“这位姑娘才是与你有旷世奇缘的正主…”
公孙候欲言又止:“姑娘…老神仙说的是位姑娘么?怎么会这样”
他嫌弃的看一眼满嘴红糖的高翠兰,最终仍是将含情脉脉的目光定在了朱逢春的身上。
“在下还是觉得跟公子你投缘…不晓得公子什么属相?”
“阁下认错人了。”朱逢春淡定道。
“不,在下是认真的,自第一眼见到公子你在就…虽有些难以启齿,但在下还是要说的…”公孙候目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