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小筑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王二郎后来醒转了过来,只是身上伤势严重,需要卧床静养,而苏柳娘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又当不得事。苏家小筑的男仆们全部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女婢们也是个个吓得不轻。
郑瑞只得派了阿莫去思源斋传口信,让管家忠叔挑一些得力人过来帮着捯饬,顺便起点护卫的作用,省得再有宵小前来寻衅生事。
郑瑞与王三娘进了内堂东侧的隔间,想着与王二郎和苏柳娘辞别。
隔间里,卧榻上。苏柳娘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斜坐在榻边端着药碗,细心的伺候王二郎吃药。王二郎则半靠在引枕上,神情很是萎靡,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一般。
黄莺儿面色不安的站在一旁伺候着,见王三娘进来,却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忙忙迎上来行礼,道:“小娘子,您快劝劝娘子吧,她怀着孕,又受了惊,医生说她胎位不稳,不宜操劳,需要静养,可娘子她就是不肯休息,非得亲自服侍郎君,您看这……”
王三娘闻言不禁大皱眉头,上前一把夺过药碗塞给了黄莺儿,继而紧握住苏柳娘冰凉的手儿,认真道:
“阿嫂,我知道你担心二兄,但若是二兄大好了,你却病倒了,二兄该如何内疚自责,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再说,你还怀着身孕呢,这孩子也是二兄的骨肉,你若不保重自己,哪里对得起二兄为你的这番心思?”
苏柳娘今日受到的刺激不可谓不大。当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全部包括现在和将来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时,她所有生活的希望便都着落在这个男人身上。而怀孕的女人则尤其的脆弱,她今日眼睁睁的目睹了王二郎被一群穷凶极恶的人追打的遍体鳞伤,甚至濒临死亡,她怎能不害怕、不担心、不恐惧?
若是这个男人死了,她的孩子该怎么办,难道继续跟着她飘零四方,堕入贱籍?若是这个男人死了,她该怎么办,这世上还会有这样一个王二郎,这么不顾一切的爱她、给她如此弥足珍贵的幸福?
不,她不敢奢望,她只想守住这一个,只要这一个……
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得到的哪里肯再失去,失去便是痛不欲生的折磨,尤其是对于这么一个如履薄冰的守护着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的女人。
苏柳娘惨白若纸的脸上流淌下了一滴滴晶莹的泪水,连绵不止。她低着头咬着唇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但那耸动的脆弱单薄的双肩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掩饰。
“柳娘……”王二郎动了动无力的手掌,指尖上残留着苏柳娘咸涩的泪水,他哑声道,“是我没用,让你担心了……”
苏柳娘伏在王二郎的身上大哭起来,将压抑在心里的情绪统统化作了泪水,汹涌澎湃,滚烫而暖心。
待苏柳娘哭累了,王三娘立刻吩咐黄莺儿上前扶着她到外间的小榻上歇息。起初,苏柳娘还有些抵触,她仍然想守在王二郎身边,寸步不离。王三娘不得不劝道:“阿嫂,你守在这里,让郑瑞和我二兄怎么说私房话呀?”
私房话?
男人也有私房话?
苏柳娘惊奇的看了看郑瑞和王二郎,随即却明白过来,不禁起了几分窘迫,想来自己霸占着王二郎,却让郑郎君不好开口说话了,于是便顺从的随着王三娘出去了。
郑瑞与王二郎对视一眼,两人不禁苦笑摇头,王三娘这理由找得真是……妙啊!
“这几个月,看来不好过?”郑瑞一撩袍子,在一旁的软榻上盘膝坐下。
“你也看出来了……”王二郎神情苦涩,语带自嘲道,“那帮孙子,以前跟我屁股后头争着献殷勤,如今却恨不得不认识我一般,倒叫我好生没趣!”
“武攸义、徐恕、娄四郎他们,可不是这样的人吧?”
“以前到还有个太原王氏子弟、国子监学生的名头拿出来唬唬人,如今我是真正的一无是处了……还有什么脸面,与他们做朋友!”
“你,后悔了?”
“我王二郎做事,什么时候后悔过?”王二郎瞥了郑瑞一眼道,“只是明白了一些道理,看清了一些事情,觉得心寒罢了!”
言罢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今日,郭威带着人欺上门来,可真是给足我下马威。说实话,没了太原王氏子弟这层皮,我还真有些心虚害怕……若是以前,兄弟我一呼百应,哪里像如今这般窝囊,还得躲在女人堆里,受那班贼子羞辱!”
“你这是血的教训啊!有没有乖乖受教,是不是该回家去求耶娘原谅?”郑瑞看他这般又唉声叹气又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揶揄道。
“想做我妹夫,就不要拿这些话来气我!”王二郎白了郑瑞一眼,道,“我是后悔跟家里闹翻了,但我不后悔跟柳娘在一起,若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嗯,勇气可嘉!”郑瑞随口评论了一句,又道,“可想找个活计,贴补家用?”
王二郎闻言一愣,还没从倾诉的角色中转换过来,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你如今也算是一家之主了,但你除了这座宅子,却没有其他的资财,家里还有女人孩子,一家子仆婢……你不会打算坐吃山空吧?”
“我……”王二郎有些答不上来,话说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家里与钱财有关的内务都是苏柳娘在打理,他却不需要为此操心,当然,他当惯了公子哥儿,也不会想到要过问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