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和托折戟于双沟口,襄阳更是情况不明。
岳乐愤怒的一拳砸在了墙垛之上,从军以来,何曾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明军的信使悠然远去,岳乐站在城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
襄阳城。
斥候时时探报,消息不断传至贝子尚建的案头。
明军大举伐木,打造器械,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攻城准备。
压在尚建心头的石头,也越来越沉重。
一夜无眠,三声鸡鸣,尚建吹灭了案头的蜡烛,正准备回房小憩片刻。
忽然亲兵来报,说是城下有明军欲见贝子。
尚建疑惑,不知道明军耍什么手段,于是便匆匆带人直奔西城。
西城外,一员明将带着兵马,正列于城下百步外。
在他们阵前,还押着一人,正是贝子博和托。
王辅臣率前军连夜急进,赶回了鹿门山。
他没有杀博和托,就是为了用来攻心。
此刻,他骑在马上,看着城头清军骚动,嘴角不禁上扬。
不多时,尚建登城,甫一下观,便浑身一颤,再定睛一看,看清了那被明军押着的人,正是自己的二弟,博和托。
尚建愕然半晌,旋即心有所悟,神情变得失落起来。
一定是博和托听闻襄阳被围,担心他的安危,从新野急匆匆来援,中了明军的诡计!
“唉!我这傻弟弟!”
尚建深深一叹,心情极度复杂。
他已知明军意图,这是想拿博和托对自己进行劝降。
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一招,正中尚建软肋,令他束手无策。
尚建的封号全称为固山贤悫贝子,在诸贝子中,以贤德闻名。
现在弟弟被俘,尚建又岂能无动于衷?
城下的明军一言不发,只押着还在挣扎的博和托。
博和托看见了城头上的兄长尚建,大呼道:“杀了我!杀了我!”
王辅臣听到博和托出言,于是得逞一笑,勒马上前两步,望着城头大声道:“尚建,汝号为贤悫,怎忍心置胞弟于不顾?”
尚建顿时脸色一冷,王辅臣不出言还好,一出言,就见城上的清兵皆向尚建投来了恍然大悟的目光。
清兵们这才知道,原来城下被俘的人,竟然是贝子的弟弟。
尚建顿时被王辅臣架到了火上,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化解明军的攻心之计。
他若是不救博和托,便会显得他无情无义,有负贤悫之号。
一个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弟弟都不救的人,又怎么会让众兵卒心服?
即便是兵卒有军纪约束,翻不起风浪,可也会严重影响军心。
城中兵马三万,真正的八旗精锐只有五千,剩下的都是汉军,本来就不堪一用,如今孤城被困,再受打击,恐生变故。
尚建心中无奈,只能冷冷出声问道:“你待如何?”
“贝子贤德开明,若能以礼来降,国朝必一视同仁,仍不失伯侯之位。”
王辅臣出言劝降道。
尚建却是摇摇头,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的父亲,乃是多罗郡王阿巴泰,是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
他不能给家门抹黑,若他投降,父亲必受朝廷诟病。
“投降绝无可能,说说其他办法吧。”
“贝子既不肯降,那这博和托便无用处,只能就地斩杀了。”
说罢,王辅臣给亲兵抛去了眼神,亲兵立即手执大刀上前,博和托被左右兵卒狠狠按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博和托就要被当着他的面斩首,尚建急了。
“且慢!且慢!”
明军的刀刃,搭在了博和托的脖颈之上,没有动手。
王辅臣气定神闲地看向了城头。
尚建咬牙,最终声音沉闷地说道:“我放一千百姓出城,换他如何?”
王辅臣双眼一眯,轻笑道:“一个固山贝子,一千人不足以置换吧。”
尚建准备用城中的百姓换人,正好可以节省城中的口粮。
但王辅臣可不傻,一千人就想换人,那是痴人说梦。
“两千?”
“五万!”
王辅臣伸出手,狮子大开口,要求尚建放出城中百姓五万人。
尚建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五万人?这襄阳城拢共也就几十万人。
可对方的刀,就架在博和托的脖子上,他只能勉强答应。
王辅臣十分得意,当即哈哈大笑,潇洒不已。
城上的尚建内心苦闷,当即传令部将,聚集城中百姓五万,自东门出城放归。
他还叮嘱一番,令其优先拣选城中的老弱病残以及妇孺。
王辅臣就在西城下,以博和托为质,等待清军放人。
这时,尚建在城上说道:“我若放人,汝失言该当如何?”
“我王辅臣要你鞑虏狗命作甚?难不成还要我替你养这弟弟?”
“王辅臣,你休要辱人太甚!惹急了我,我屠了襄阳全城!”
“你敢屠襄阳,他日王师北征,我必屠你八旗,斩草除根!”
王辅臣目中精光冷彻,语气深沉地警告着尚建。
尚建无奈,把柄攥于人手,只能先放人再说。
就在这时,京营总兵李长祥闻讯,自荆山大营率军压来,为王辅臣助阵。
李长祥驱马疾驰,来到了王辅臣身边。
“哈哈哈,辅臣兄,威武!”
“李总兵谬赞。”
半个时辰后,清军自东城放襄阳百姓出城。
李长祥令京营兵马协助收拢,尽数送往南漳县城安置。
放人持续到了天黑,五万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王辅臣也兑现了承诺,将博和托留在了西城下,与李长祥率军退去。
尚建命人从城上放下了吊篮,将博和托吊了上来。
兄弟二人相见,博和托羞愧难当,跪在尚建面前痛哭流涕。
尚建不忍责备,唯余一叹,便引起归府衙暂歇。
......
新野。
固山贝子岳乐最终还是没有再发兵救援襄阳。
焦琏所部在析隈山徘徊半日后,便全军退往光化县休整。
襄阳,便陷入了明军久困之中。
......
杭州城,潞王府。
一弦新月当空,宛如飞梭。
星河流转,静谧深沉。
书房中,朱常淓还在观读史书,看的津津有味。
李宝在房中,亲手换着即将熄灭的蜡烛。
忽然,朱常淓抬头问道:“李宝,郑和七下西洋,为何就没有攻城略地呢?”
这一问,令李宝的手抖了一下,被烛火烫到,他赶忙吹了吹,转身答道:“回殿下,咱大明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不愿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故常被仁义之师,讨不臣之人。”
朱常淓略微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李宝的回答,让他满意,却不满足。
既是天朝上国,自当点化域外蛮夷,使其畏威怀德,方能不生反侧之心。
这建州蛮夷,就是国朝太过纵容了!
此番江南大局已定,他日北伐,必要以雷霆一击,彻底将伪朝粉碎,永绝后患。
几日前,大将军王翦报江北清军异动,近来,又复归沉寂。
本想着是南京清军耐不住寂寞,准备寻求突破,正好趁机给予迎头痛击,却不想就是翻了个身,又缩回了城内。
朱常淓起身,在书房中活动一番筋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李宝道:“对了,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宝立刻正色答道:“回殿下,王水云已至京师。”
“好!伪朝消息,当从速传递,不得有误。”
“是,殿下。”
说罢,困意来袭,朱常淓便准备就寝。
可刚走两步,还没走出房门,心口忽然发胀,旋即刺痛传来,令他难以站立。
李宝发觉不对,急忙上前搀扶,他知道这是潞王的老毛病了,所以没有叫喊下人传唤医官。
“殿下!”
朱常淓满脸大汗,在李宝搀扶下,缓缓坐到了地上。
月光从门中洒入,照在了朱常淓苍白的脸上。
李宝心中万分紧张,不断为朱常淓抚摸后背。
良久,刺痛渐消,朱常淓目光逐渐恢复清明,他深深喘口气,抬头看向了西北方向,神色惊异。
不知为何,这一回,比以往几次疼的更加厉害,就像是有人要将他的心肝硬生生扯出来一般。
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朱常淓慢慢起身,被李宝扶到了座位上。
这时,朱常淓的腹中传来咕噜声,方才的疼痛,似乎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令他倍感饥饿。
李宝伶俐,赶忙唤手下的小内侍传膳。
不久,内侍端来了一碗粥和几碟菜。
李宝欲为朱常淓喂食,却被朱常淓摆手拒绝,他缓了缓,自己端着粥碗吃了起来。
忽然,心中骤生一股悲伤之情,挥之不去。
朱常淓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什么粥?”
李宝一愣,回答道:“莲子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