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北渡春闱案(十四)
正月十九日,王翦率大军在无锡城进行了一波大清肃,抓获清军谍子数十人,全部当街问斩。
无锡县衙上下人等,也都被锁拿下狱,等待审查。
王翦下令,仍由冯厚敦暂署县务,待事情了结,等候朝廷再做处置。
万元吉带着严起恒北上江阴,王翦遣麾下部将何世熊率军三千随行,听候万元吉调遣。
江阴县衙。
公堂之上,文选司主事庄兰生正在翻阅着江阴县架阁库中存留的文卷。
堂中,几名佐吏正飞速的拨打着算盘,核对着钱粮簿册。
江阴有诸多港口,往来商运不绝,钱粮税银繁多,所以核查起来,耽误了不少时间。
县衙的杂役送上了茶水,庄兰生靠在椅子上,品尝歇息起来。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令他心中有些烦躁,茶水喝到嘴里,竟然也没有了往日的清香,只觉苦涩。
今日是留在江阴的最后一日,明日他便准备率人启程前往镇江府巡查。
正在这时,自院门走入一人,正是考功司主事楼庆良。
两人到江阴之后,为了互不干扰,楼庆良便选择在江阴察院办公,审查江阴上下官吏。
庄兰生见楼庆良前来,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对走入堂内的楼庆良问道:“裕翔,何事劳你亲至?”
“出巡数日,该向部堂上疏了吧?”
楼庆良兀自坐在了堂中,神情自若地说道.
自从离开杭州后,他们一直没有向吏部汇报情况,这样是很不好的。
庄兰生眼神古怪的看了楼庆良一眼,面上有沉思之色。
“也是,那便由我来写,裕翔署名吧。”
“可。”
楼庆良点点头,谁写都一样,常州府的察官即将完成,当给部中汇报一番才是。
庄兰生一直不提这事,楼庆良以为他是准备一府事毕之后再进行统一上疏。
“裕翔还有何事?”
“对陈明遇的处置是否不妥?”
“考成失期,革职处理,有何不妥?”
“江阴事殊,陈明遇失期之事,乃因先后奉潞王之命,不得不从。”
楼庆良力争道,庄兰生将陈明遇革职的原因实在是太过牵强。
陈明遇建设陵园以及英烈祠失期的事情,是发生在吏部施行考成法之前。
现在翻旧账,用这两件事来处置陈明遇,实在是不公。
庄兰生没有回答,而是面带微笑地端起了茶杯,微微吹拂着茶水。
楼庆良见状,不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楼庆良的背影,庄兰生渐渐面笼冰霜,待其出门,狠狠地将茶杯掷在了桌面之上。
出了县衙的楼庆良,驻足回首望了一眼院内,心中若有所思。
正在他欲折返察院之时,忽然有衙役上气不接下气的踉跄跑来。
“报~有大军进城!”
衙役一溜烟跑进了县衙院内,大声呼道。
公堂内的庄兰生顿时惊起,愣神片刻,急急忙忙走下公堂,准备前去查看情况。
县衙外的楼庆良也是心中十分震惊,没有重大的事情,大军是不会进城的,一般都是驻扎在城外。
忽然,地面开始有节奏的震颤起来,整齐的脚步声飞入耳中,楼庆良循声望去,只见大队的官军正急奔而来。
大街上的百姓皆好奇观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官军包围了县衙,庄兰生出至县衙大门外,站在阶前静候来人。
楼庆良则是站在了稍远的地方,没有与庄兰生并肩而立。
不一会儿,几匹快马赶到,正是刑部尚书万元吉和刑部主事严起恒。
后方跟随护卫的是两员年轻的小将,皆全副武装,英姿勃发。
两人手中各持一杆红缨枪,先后跃下马来。
这两人乃是秦军锐士营提督、右军参赞郎陈子壮的儿子。
两人年纪相仿,兄名陈上庸,弟名陈上图。
兄弟二人皆是崇祯年间的诸生,后来随陈子壮投笔从戎,被王翦任为麾下游击将军。
庄兰生识得刑部尚书万元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但还是强颜欢笑,上前行礼道:“下官吏部文选司主事庄兰生,见过万部堂。”
这时,楼庆良也上前行了礼,万元吉左右看了看二人,只是默默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带着严起恒进入县衙。
自庄兰生身边走过时,严起恒瞥了他一眼。
庄兰生瞧见了严起恒审视的目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楼庆良毫不犹豫的大步跟着万元吉进入县衙。
庄兰生脚步迟滞片刻,才缓缓入内。
他注意到了万元吉脖颈上渗血的纱布,心中已经料想到一定是发生了大事情。
众人在堂中依次就坐,庄兰生才走入堂内,在众人目光之下,坐在了椅子上。
楼庆良坐得端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万元吉。
庄兰生坐在椅子上,目光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似乎有些失焦。
啪!
惊堂木响。
庄兰生吓了一跳,扭头看向了万元吉。
只见万元吉那如冰锥般寒冷锐利的目光,直射庄兰生。
“庄主事,无锡知县王朝生经查,乃伪朝间子,蛰伏我朝之中,窃取权柄,传递信息,罪大恶极。”
“而今东窗事发,王朝生已被大将军王翦就地正法,余孽流毒亦被一网打尽,你,如何看?”
楼庆良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庄兰生身上,眼中略有惊讶。
庄兰生闻言,藏在袖袍之中的双手,已经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王朝生竟然事败了,这是为何???
一时间,庄兰生竟忘记了回话,陷入了沉思。
见其模样,严起恒深深一叹,倍感惋惜。
“庄梦竹,说说吧,王朝生许了你什么好处?”
万元吉轻轻拍打着桌子,语气平静而又深沉,仿佛像是千斤秤砣压在了庄兰生的身上。
庄兰生惶然抬头,仰面一叹,暗道万事休矣。
原以为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岔子,功败垂成。
最终还是王朝生略逊一筹,没有敌过对手。
“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只是至交好友,”
“呵呵呵,你收到贰臣陈名夏的信了吗?”
万元吉笑问道,说什么至交好友,他是万万不信的。
听到万元吉的问题,庄兰生略显惊讶,旋即便一时失语,不作回答。
“想必是收到了吧,陈名夏开的条件你无法拒绝对吗?”
“于是你便帮清人做事,皆察官契机,将王朝生安排成了无锡知县。”
“这件事,吏部堂官一定是不知道的吧?”
“你欺上瞒下,滥用吏部权柄,任用奸人贼子,安插伪朝谍子,你还有什么脸面身穿我大明官服?”
“来人,扒了他的官服,摘了他的乌纱!”
万元吉话语中,难掩怒火。
当堂值守的陈上庸与陈上图两员小将出手,将庄兰生一把从椅子上拉起,按倒在地,将他身上的冠服当庭扒下。
庄兰生面如土色,神情僵滞,不敢乱动。
楼庆良看着眼前的场景,胸膛起伏,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
“庄兰生,通敌卖国,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是要诛九族的。”
“本官没记错的话,你是江西人氏吧。”
“本官离开杭州时,江西已经传来捷报,全境光复了。”
万元吉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庄兰生的心窝,他惊恐万状的抬起头来,最后的心理防线顿时被这轻飘飘的话语直接击溃。
他的乡梓,在江西九江,他是孤身一人在杭州做官。
原本赣北在清军手中,洪承畴严令清军不得滥杀无辜,所以他的家小十分安全,一切如常。
现在江西全境光复,九江回到了大明的统治之下,自然也适用了大明的律法。
庄兰生忽然爬起,跪在了地上,对着万元吉猛猛磕头,哀求道:“下官错了,请大人饶我家小一命!”
“下官愿从实交待,任凭处置,只求保家人一命。”
旁观的楼庆良渐渐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再多看庄兰生一眼。
庄兰生,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此胆气,竟然也敢行间谍之事,实在是可笑。
严起恒并没有在意庄兰生的表现,他的目光一直在楼庆良身上游走。
见楼庆良稳如泰山,镇定自若的样子,严起恒不免觉得自己是多疑了。
整件事情之中,楼庆良所作所为似乎并没有不合常理之处。
他给冯厚敦的察官结果也是实事求是的,并且还给了个乙等官评。
想来,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