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粗壮的光芒,照在了陈荩的座舰之上,顿时吸引了战场中敌我所有人的目光。
陈荩仰面一叹,用力喊道:“忠臣解骨,勇士捐身。”
“水神遭箭,山灵见鞭!”
“天地生光,复我山河之秀;日月重明,扬我上国之威!”
“将士们,向前!向前!向前!”
秦军各船闻提督之言,皆怒目张发,裸衣奋战。
有熟悉水性者,竟以命入水,忍受刺骨寒,潜水凿船。
湖水冰冷,前者入水开凿不过一炷香,便失温溺毙,沉底而死。
而明军后继者依旧,不顾性命,愤而入水,浑不惜命。
清军大骇,急忙遣人下水阻拦,以防明军水鬼。
水上水下,战斗激烈。
常登座舰已经开始炮击陈荩座船,陈荩指挥旗舰还击,双方开始游走炮战。
蓝田营炮手训练有素,炮术精湛,率先命中了敌船。
炮弹落在了常登座舰的甲板上,瞬间砸出了一个大洞。
好在没有什么致命影响,依旧能够正常战斗。
邓世忠指挥夺来的战舰欲来相救,但清军战船层层阻拦,一时无法突破。
另一边,李来亨也陷入了重围之中。
但其麾下的各船见主将危急,皆前来相救,破围后,复又星散,如狼群一般与清军大队周旋。
李来亨水战经验不足,但很快便适应了,突围后,敌船紧追不舍,几次炮弹袭来,都是擦着头皮飞过,险之又险。
他见中军旗舰危险,便指挥战船向旗舰靠拢。
左梦庚看见明军竟然能拖这么久,心中大为惊奇。
明军不过才百艘船,大多都是漕船商船改装而来,无论是机动型还是火力,都比己方逊色。
常登以两倍兵力进攻,居然还迟迟不能拿下,左梦庚的心情,现在极度的不好。
他的脸上,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
这时,副将吴学礼建议,让堵在三岛之北的刘振部南下夹击明军,直接将这部明军歼灭在三岛之南。
左梦庚采纳了吴学礼的建议,遣快船火速向北,前去刘振军中传令。
这时,李来亨已经指挥座舰冲到了旗舰右翼,掩护陈荩。
但邓世忠依旧在重围之中拼命搏杀,清军数船围攻,跳帮者不计其数,杀了一波又一波。
情急之下,邓世忠为解围,直接下令火炮直接怼在敌船脸上开火。
明军火炮击发,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邓世忠的战船与另一边围攻的清军战船震得猛烈相撞在了一起。
两船俱重伤,摇摇欲沉。
已经登上明军战船的清军被断了退路,顿时大乱。
邓世忠高呼反攻,趁势将船上清军歼灭。
而此时,清军又有船只杀到,邓世忠力竭,船上的将士也只剩几十,无力再战。
他坐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双臂酸软,已经挥不动刀了。
清军的火炮袭来,一发便命中了战船左舷,直接将左舷削去了大半。
紧接着,便直接砸毁了舵台桅杆,迸飞的木块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邓世忠的头盔之上,令他顿时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船上幸存的明军见状,急忙将邓世忠拖到了别处,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陈荩的座船也中了清军的炮弹,底仓开裂,正在进水,沉没,只是时间问题。
赶来支援的李来亨寡不敌众,战船被清军的火箭点燃,顺着北风,燃起了滔天大火。
李来亨只觉得一身本领,在这水上完全施展不开,心中憋闷愤怒。
心知船上大火已经无法扑灭,他令船上士卒自行逃命,只带着十几亲兵,摇橹操舵,载着满船大火,冲向了清军中军密集之处。
陈荩望见李来亨座船失火,向敌阵冲去,眼眶通红,心中沉痛万分。
他坚持守在这鄱阳湖中,会不会真的错了?
可是只要他们在一日,清军就无法通过这鄱阳湖向南岸集结的清军运输粮草军资,只能费时费力的走陆路。
但自己的坚持,却将蓝田营上下,带到了这全军覆没的境地。
陈荩的心中,真的闪过了一丝后悔。
但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洪承畴迟迟不敢下令,让前线兵马发起进攻。
一来是这鄱阳湖的水上交通线没有控制,无法有效保障前线兵马的粮草,二来就是害怕被明军找到了空子,从后偷袭,致使前线崩溃。
大战临头,洪承畴不敢拿这样一个隐患去赌。
这也是自明军歼灭杨耿部,夺下余干县后,清军迟迟再没有动作的原因。
但此刻,陈荩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为焦琏所部争取到了足够的休整时间,正是因为蓝田营的牺牲,让余干的友军,等到了暖和的冬袄。
如果不是他的牵制,洪承畴必然会遣大军重夺余干县,而那时,余干县的明军只能身穿单衣,顶风冒雪的与清军作战。
照在陈荩旗舰上的那束天光,渐渐开始黯淡。
陈荩的座船,也被炮弹引燃,开始起火。
船上的炮弹铳子也全部耗尽,只剩下一桶火药,陈荩亲兵将其搬到了甲板之上,自己坐在了上面。
幸存的亲兵一看,皆纷纷围来,伴随在了陈荩左右。
陈荩见状,甚是欣慰,环顾部下,说道:“他日大明盛及四海之时,我们的名字,一定会为世人知晓。”
“船在人在,船亡人亡!”
众士卒见提督已抱必死之心,皆慷慨相从。
这时,常登引着八艘战舰,将陈荩的旗舰团团围住。
他在甲板之上,已经看见了聚在一起的明军将士。
只见面色决然,围在火药桶旁,常登心中一凛,急忙下令各舰勿要跳帮登舰,以防明军殉爆杀伤。
而这时,后方也传来了交战之声,炮火连天,呼战不绝。
正是清军刘振部从水道杀来,负责看顾后方的邓继祖率部与其交战。
陈荩知道,大势已去,邓继祖也只能支撑片刻,便会被清军围攻。
他低头一叹,邓氏爷孙二人,今日便要葬身在这水域之中了。
和他们的祖上邓子龙一样,力战而死。
陈荩忽然觉得心中有愧,蓝田营这二万将士,他一个都带不回去了!
情到此处,不觉眼含泪花,见敌军没有登船,便知清军统军之将也是水战高手,看破了他的想法。
于是陈荩便从亲兵手中要来火把,准备点燃火药桶,以身殉国。
常登见状,饶有趣味地喊道:“兀那明将,你若来降,可不死!”
“好死不如苟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金银美女,你想要什么,本将都答应你!”
听到常登的喊话,陈荩顿时大笑了起来。
他身后的蓝田营将士也都互相看了看,哄笑一片。
常登脸色一绿,没想到将死之人,竟然还敢嘲笑自己。
“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尔这等人,也配辱我大明将士?”
“汝,竖子也!”
文质彬彬的陈荩,直接出言骂道。
常登闻言,瞪眼咬牙,恨的双拳紧握,一捶栏杆,下令开炮。
清军炮响,但不知为何,却是没有打中。
惹得明军将士纷纷讥笑,令常登颜面尽失,当即转身,抽刀就将那炮手直接砍死。
又发一炮,虽击中陈荩座舰,但未伤及要害。
这时,陈荩后半段甲板,已经大火熊熊。
常登当年两发未中,无奈一叹。
这时,陈荩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身穿大明绯色官袍,正襟危坐在火药桶上,神情坚毅肃穆,毫不畏惧。
其后,明军残兵亦挽臂侍立,怒目而视敌船。
引线,在慢慢变短,身后,炮火连天。
天光重暗,这咫尺波涛之上,黑烟滚滚。
......
“那是什么????”
常登座舰之上,了望的清兵发出了尖锐的惊叫。
这一声之刺耳,连明军也听见了。
双方皆环顾四方,湖面之上,似乎也没有什么。
远处,李来亨的船只已经撞在了一艘敌舰之上。
邓世忠的座船也在缓缓沉没。
陈荩自嘲一笑,想必是清军戏耍自己,真不知道自己心中竟然还有一丝念想。
这时,引线已经燃烧了一半,陈荩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准备坦然赴死。
“提督,你看天上......”
“天上?难不成有天兵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