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惊涛叩城(2 / 2)

焦琏得知有清军求援信使突围,并未震怒,只是令各部继续加强防守。

夜里,巡夜的汤执中在城门处碰上了同样巡哨的王得仁。

“哟,汤副将,您怎么亲自巡哨呢?”

“王杂毛,你不也是吗?”

“不瞒汤副将,明军大兵围城,实在是睡不着。”

“唉,我亦如此。”

“几日来的塘报,听说有明军杀入了鄱阳湖?”

“没错,大学士正调兵围剿呢,眼下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那咱们还能请来援兵吗?”

王得仁问道,汤执中却是沉默了。

援兵?谁知道呢?

明军全线进攻江西,处处危急,各部忙于围堵抵御,洪承畴能不能派来援军,汤执中的态度是悲观的。

即便是有援军,上饶城能不能撑得住,也是个未知数。

派信使突围求援,或许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对于王体中,汤执中就更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两军曾经在南昌屡有纷争,双方结怨已深,王体中又是一莽夫,岂会发兵来救?

见汤执中不答话,王得仁大概明白了,上饶城,或许没有援兵。

两人皆一阵沉默,随后汤执中欲往别处巡查,便与王得仁告辞。

转身之际,王得仁忽然低声问道:“真的要拼命吗?”

汤执中背对着王得仁,目中精光一闪,微微侧脸,没有回头,问道:“什么意思?”

“明军势大,江西恐要变天。”

“你想投降?”

“金督镇本是明军,我本是顺军,况且近来藩、抚胁逼过甚,朝廷刻薄寡恩,对我等功绩视而不见,实在是憋屈。”

王得仁沉声埋怨道,言语中,充斥着强烈的不满。

自金声桓随左梦庚降清之后,他为清廷收取了江西半壁,自认功劳甚大,欲向清廷邀功。

可是清廷只是将他从“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改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

而王得仁,也只是落了个副将的差事。

这让金声桓和王得仁皆心中积怨,认为清廷这是厚此薄彼,轻视他们。

但多少有了提督军务的差遣,这江西境内的兵马,皆可由他指挥作战,故而也便暂且忍受了。

可还没等金声桓威风一下,洪承畴就到了江西,人家可是总督江南军务的内院大学士,这一来,还有他这个提督军务总兵官什么事?

金声桓心中的不满,达到了极点。

而他被安排来守广信府,也是极为憋屈,因为在广信府,还有个护军统领顾纳岱,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八旗护军,比他地位高出不知多少。

有顾纳岱在,他也只能干干督办后勤的差事,别提有多郁闷了。

挂着提督军务的差遣,干着镇守地方的活,这看上去是升官了,但也没有完全升。

王得仁自然更不必说,心中一直为此恼火不已。

汤执中听了王得仁的抱怨,沉默片刻。

“王杂毛,你可真是个墙头草。”

“嘿~自古不就是这样吗,谁强我就跟谁,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王得仁搔首一笑,毫不在乎的说道。

在大顺,闯王拿他当人看。

在大明,虽然是流贼出身,但好歹朝廷也愿意厚待招安。

可偏偏在这大清,他们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就没把他们当人看。

要不怎么成天叫奴才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怨气。

王得仁这回是深切的感受到了,大明再不好,他不能升官发财,做一个布衣百姓,那也能苟且活命。

可这大清,不能出人头地,就只能做包衣奴才。

不对,好像出人头地了,也还是个包衣奴才,范文程、冯铨、宁完我这批人,皆是如此。

汤执中所有看了看,对王得仁正色说道:“这话,你得去和金督镇说。”

“金督镇或也早有此意!”

王得仁了解金声桓,他今日不愿突围,恐怕不单单只是担心明军的骑兵。

因为他麾下的兵马,实力也不弱,真要突围,或许会损失很大,但胜算不小。

金声桓不愿突围,想来心中是已经有所动摇。

汤执中闻言,笑了起来,先是降清,旋即反正,说起来,竟有些荒诞。

“明日我便向督镇进言,届时请汤副将帮言。”

“督镇若有此意,我自然帮衬。”

王得仁翻了翻白眼,这汤执中,真是圆滑的很,说话总是模棱两可。

汤执中转身离去,王得仁决定立刻前往金声桓的府上,连夜游说。

卯时,上绕城中鸡鸣阵阵。

提督衙门中,金声桓眼圈青黑,彻夜未眠,正坐在堂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慢饮。

这时,王得仁入了衙门,来到了堂前。

金声桓见王得仁一大早赶来,以为是有什么事情,急忙放下了茶杯。

“得仁,看你急匆匆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督镇,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但说便是,你我如此客气做什么?”

金声桓微微一笑,王得仁作战必先,锋锐难当,乃是难得的勇将。

他本是王体中的部下,但当时两部在南昌驻军之时,金声桓见王得仁之勇,心中羡慕,遂私下对其进行招揽。

王得仁在王体中军中乃一不受重视的参将,再加上王体中自身就是骁勇之辈,每有战功,也落不到王得仁的身上。

对于金声桓的招揽,王得仁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投效。

这也成了金声桓和王体中矛盾集中爆发的导火线。

好在洪承畴出手调停,并将两部分开,不然在南昌,他们能火并起来。

金声桓对于王得仁委以重任,授副将之位,倚为军中干将。

王得仁受金声桓知遇之恩,自然是尽心竭力,辅佐其四处转战。

“督镇,朝廷冷落,藩抚相逼,而今又陷入重围,外无援兵。”

“我观明军兵强马壮,气象焕然一新,必是朝纲整肃,乾坤清正所致。”

“杭州潞王,监国不久,便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赤手补天,继复河山。”

“大明累卵之局,忽有复生之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得仁正说的兴起,忽然被金声桓打断。

“得仁,别绕弯子了。”

金声桓望着王得仁,神情严肃道。

王得仁尴尬一笑,他还是头一回拽这么文绉绉的话,几乎耗尽了他的毕生所学。

“削辫,反正!”

金声桓猜到了王得仁要说什么,听到“反正”两个字,并没有感到意外。

王得仁两眼炯炯有神,说的十分坚定。

金声桓开始沉思犹豫起来,如此反复,待反正之后,明廷能重用他们吗?

别到时候和清廷一样,对他们处处冷落。

王得仁似乎看出了金声桓的顾虑,于是开口说道:“在清为奴,在明为人,锦上添花怎及雪中送炭?”

金声桓看了王得仁一眼,眼神中略有惊讶。

他没想到王得仁能说出这般话来。

“可是,大明还能接纳咱们吗?”

“大明尚来讲礼,不似蛮夷之见,只要我等反正,朝廷必定欢迎。”

“这......”

“督镇,那杭州的潞王殿下,连我顺军旧部都能接纳,更何况我等!”

王得仁见金声桓犹犹豫豫的样子,真是急死个人。

这金督镇,好谋无断,没有主见,王得仁最见不得这个。

好男儿当雷厉风行,如此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岂能成事?

金声桓心中摇摆不定,在反复的权衡利弊之后,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王得仁的意见。

王得仁大喜,金声桓即令各部主将,前来共议。

不久,参将宋奎光、刘一鹏、郭天才、何鸣陛、盖遇时等人皆先后赶到。

副将汤执中最后,王得仁居左首,他居右首,两人列众将之前。

王得仁与汤执中对视一眼,示意他不要忘了帮忙。

汤执中眨了眨眼,以作回应。

金声桓于堂上说道:“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需大家共议。”

“如今明军四面围城,我军困顿于这方寸之间,议,无援无救,早晚败亡。”

“明军仰玉溪之水,后勤粮草不绝,尚可久持。”

“而上饶粮草虽奉,却也难抵坐吃山空。”

“诸位说说,现下,我军该当如何?”

堂中诸将闻言,心中已有所悟。

看来这督镇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不用说,大家心中大概已经能猜到。

于是众人脸上神情各异,互相对视,不敢轻易开口。

王得仁看向了汤执中,金声桓的目光,也看向了这位右副将。

汤执中微微一叹,如释重负地说道:“虏酋努尔哈赤,曾为大明龙虎将军,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如此反复数载,偶得天时,鸠占鹊巢,成今日之业。”

“想当年,金督镇家眷被俘,犹毅然只身入关,投军抗清,亦是满怀热血。”

“只是天道无常,神器更易,无奈之下,只能屈身守分,顺应大势。”

“而今大明复振于东南,天降明主,地生强军,正是起家之时。”

“数路伐赣,兵精将广,势若疾风骤雨,有横扫江西之心。”

“我军投降受命以来,枕戈待旦,东征西讨,却遭遇不公,倍受冷落,饱尝威逼,虏府,也不过如此!”

“末将以为,君子论迹不论心,浪子回头,为国驱驰,世人自会有公论。”

汤执中说完,其余众将就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宋奎光说道:“我也同样如此认为。”

刘一鹏附和道:“俺也一样!”

郭天才见状,亦随声道:“我也一样!!”

金声桓见众将皆赞同反正归明,心中终于坚定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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