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仁?丹增班觉首先想到的是营啸,这不奇怪,自古以来,军营是地地道道的肃杀之地,譬如中原王朝便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令军兵们提心吊胆,唯恐一不小心哪天就脑袋搬家,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加之军队等级森严、管理闭塞,唯有将佐凌虐、军兵无知才可统领,平日全靠军纪弹压。
特别到了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日还能不能活着,人人皆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这时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可能只是一个士兵做噩梦的尖叫,就可以引爆营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士兵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有人抄起家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追杀军官、仇人,或者就是不认识的同胞。
只有那些纪律特别严明,上官又爱惜士卒的军队,譬如宋代岳家军、明代戚家军等,才会有所改观,现在的南城蕃军,是些什么货色,多仁?丹增班觉比谁都了解。
如今这些新近抓捕而来的壮丁们不懂如何遵守军纪,难免会影响到老蕃军们的秩序,一旦出现营啸,后果不可设想!
“速速集结人手,勿论文官武将,前往兵营!”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要争分夺秒的进行弹压,多仁?丹增班觉在这个事情的处置上还是很有清晰头脑的。这时,他又看到了杵在外面发楞的直?司如贡堆,此一时彼一时,多仁?丹增班觉觉得直?司如贡堆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太好了,他和蔼的道:“百夫长,随本将速去召集人手,一旦营啸弹压住,本千夫长重重有赏!”
吐蕃军在城内还有一百被鸠占鹊巢的原南城吐蕃守军,充任城池守卒与巡兵,这些不受待见的蕃军,现在倒成了多仁?丹增班觉的香饽饽。
就在郑子路与窦颖开始控制兵营时,多仁?丹增班觉也已人马集结完毕,加上一些舍人与随从,竟然也凑了堪堪一百五十有余,因对兵营眼下的状况不明,他明白不能明目张胆的接近兵营,采取了悄然的抵近的方式。
只见兵营的围墙之上,一面飘扬的大旗迎风招展。
“安西唐军?!”多仁?丹增班觉使劲揉了揉双眼,定晴一看,没错,烧成灰他都认识这字,就是“唐”!十余年来,唐蕃双方反复交战,因此,战场之上,这面指引唐军挥戈挺进的大纛,是他见过的最令人恐惧的汉字。
兵营围墙之上擎着大旗的,正是郑子路,此刻的他,正连喊狂呼,指挥兵营内的唐军冲击结阵的蕃军。
多仁?丹增班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事实就摆在眼前,唐军竟然混进了城还在兵营闹事,如何这等匪夷所思?!
不管三七二十一,多仁?丹增班觉直接下令:“直?司如贡堆,组织人手射箭,赶紧杀了此獠!”
那直?司如贡堆亲自操着把一石弓,然后弓弦拉满,利箭的箭头直指郑子路的脖子。他敢保证,只要对方中箭,绝无逃生可能。其余军兵,也纷纷瞄准了那员唐将。
“放!”
下一瞬间,多支恶毒的羽箭冷不防的从暗处射出,正全神贯注将注意力放在调度唐军弹压蕃兵的郑子路,听到脑后生风,下意识的一躲,但已然来不及,“乓乓乓”身中多箭,他一个不留神跌下墙来!若不是郑子路也披了盔甲,那已经破护颈入肉的致命一箭失了准头,直?司如贡堆便已经取了他的性命,虽然躲过一劫,但受伤是已经免不了的了。
那面方才还在飘扬的“唐”字大纛也随郑子路的坠落而倒。是时候了,大旗一落,多仁?丹增班觉立即率军杀出,摇旗呐喊的造势,朝兵营而来,这个时机踩得很准。
兵营之内,原本已处于劣势的吐蕃与葛逻禄人,见唐军统兵之将中箭落地,外面又杀声震天,便知援军已到,立即士气大振,四个被唐军分隔的圆阵陡然之间似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们不顾刀斧加身的伤亡,齐声喊着“嗬嗬”,然后再齐齐用力向前推,亡命的冲击着唐军的阵线,意图与兵营外的多仁?丹增班觉汇合。
而唐军这方,因主将郑子路跌落墙下、吐蕃援军的到来,此消彼长,唐军士气顿时受到了严重打击,恰恰在这个时候,那些先前保持观察的骑墙派大食与勃律人,竟然突然发了疯般的朝郑子路扑来,企图抢夺落地的唐军统兵官郑子路,借以要挟唐军。
若不是郑子路的随从及离他最近的焦明威一伙唐军及时挡在面前,也许大食勃律人就会得逞,虽然如此,这些已倒向吐蕃的骑墙派还在继续围攻。
不说那些协助唐军的部分壮丁热情一落千丈,开始有意无意的躲到一边两不相帮,就是那些已经蹲要地上的于阗龟兹汉人,似乎也有些欲起身未起身,开始犹豫不决。
这时,剩下几处窦颖未完全清理的营房之内,也爆发进激烈的喊杀声,那些吐蕃军寻找所有可能用得上的物品,甚至包括被褥、床板,只顾朝看管兵器盔甲的唐军进行还击。
真是形势瞬息万变!眼看天平就要朝吐蕃人一方倾斜。
这时,城内传来了一阵阵激昂的雄壮军歌:“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兵营之外,城池之内,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和唱着,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一听这唐音,多仁?丹增班觉又有点气急败坏:“是谁在聒噪,直?司如贡堆,你带人去,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