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眉头一皱,只交待卢功义把其余人留下,便不搭理那软骨头的十夫长,当其说出“唐寇”这个词时,他已经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张靖又回首望向东面,他知道,沿着那个方向往前走上百余里,便到了伊罗卢城。
想想自己这群人每日过的生活,自幼饱读圣贤书的张靖,一股自责从心中油然升起。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早知如今,不如当初就在阿悉言城与蕃奴贼拚个你死我活。”
这时,已料理干净的卢功义、谭如许小跑过来:“戍主,那帮民夫如何处置?”
张靖这时转了心思,他反问道:“两位伙头,这种日子汝还想过吗?”
卢功义苦笑着摇摇头,谭如许不知张靖如何问起这样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戍主,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张靖看着眼前的手足兄弟,脸上的忧虑与无奈不言自明,但转眼间,他的神情变得坚毅起来,这个破落的村庄里,传来了他大声的吟唱:“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却是当朝王昌龄所作的《从军行》,此诗兼有追怀往事和重新立誓报国的两重感情。不过,跟随张靖的这帮人中,皆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就是卢谭二人,也不过略通文字,终究没听懂他们的戍主想要表达的意思。
卢功义想了半天,仍不明白也懒得去理,索性道:“只要不向蕃奴贼请降,在下一定唯戍主马首是瞻!”
听到此话,张靖那年轻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又昙花一现般转为长久的忧色,然后才缓缓道:“吾十六岁从军,只愿随兵马副使征战北庭,立志收复失地。奈何蕃奴贼势大,非我辈所能撼,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壮志难酬,莫说收复北庭,数年间颠簸流离,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打家劫舍,与剪径贼人有何差异?”
张靖说到这里,只是讲了一下过往的日子,起个铺垫,卢谭二人素知戍主性格,也不接话,只是听着。
“非大丈夫所为也!”末了,张靖又补上一句:“前日,某听闻郭大都护以七十之身,立于城头亲砍蕃奴贼数十,吾佩服得紧!”
谭如许是个聪明人,他大致明白张靖要说什么,说实话,这种日子谁个不厌,但在这个世道要做“大丈夫”,又谈何容易,于是,他神情恭敬道:“如今戍主以下,未有贪生怕死之辈。戍主有令,我等敢不从命,然凡事需三思后而行。。。。。。”
张靖听罢,心中也有了初步的盘算,他道:“将此处料理完毕后,此些民夫,不得放走一人,连夜拔营,前往黑水冲集结!这里的粮草,依例掩盖,做上标记,待李终明返回时,其自会安排。谭伙头,你派一人告知终明,七日内,在黑水冲等候,届时再作计画。功义,汝好生联络本戍主散在各地的旧部。届时,我们集结所有人马,干件大事!”
直到最后一句话,卢功义、谭如许皆脸色一凛,戍主这番话,是不是已经表明他接受了先家家主的委托?谭如许藏不住话:“戍主,莫非我等真要去劫牢?”
张靖似笑非笑:“没错,我们是要干票大的,到时见机行事!本戍主已经答应了金主,他说事成之后,酬银五千两,这又是营救义士,可以干。做完这一单,我们就往北,去庭州或是西州,安西如今已尽落吐蕃手中,我们是难呆下去了。庭州、西州则不一样,回鹘人与吐蕃还在争夺,看样子,回鹘人会占上风!”
卢功义等人吃惊不己:“劫牢?就凭我们这几十号人?戍主,有些托大了罢?”
“所以你要把本戍主散在黑水冲以及周遭隐居的旧部也找回来啊!”张靖又努了努嘴:“这些民夫,身强力壮的,就是辅兵,弱点的,充当杂役,谁敢逃,砍了!这些人加上旧部统共至少四百号人,我们再沿途拉夫征丁,到时凑个六七百,好歹也是一股力量。我已打听到,西州城还在我大唐手中,庭州也有小股的瀚海军散兵游勇,其中一个叫王金的,与本戍主有过几次面缘,他同样依靠回鹘守着个堡砦,有良田千顷,我们去投他们!”
张靖拿着根棍子在地上草草一画:“尔等看,我们在这里,龟兹在这里,现在龟兹城外,偶有回鹘的前锋斥侯出没,我等只要与之联络上,便可借他们的行军路线回庭州,谅吐蕃蛮子也不敢前来。”
众人皆喜,兴奋的道:“那便好了!”
“尔等莫要忘了,回北庭后,白服突厥还欠我等的帐,顺便找找机会,讨回个公道!”
张靖说的白服突厥,却是十七年前,吐蕃葛逻禄人攻庭州时,原本臣服于北庭都护府的白服突厥、沙陀突厥突然叛变投敌,对瀚海军展开攻击,致使北庭都护府失去庭州这一关键城池,张靖原先驻守的威远戍,因是北庭门户之一,首当其冲,被白服突厥攻破之后,只有张靖带着一部分镇兵逃出,其余人等及所有人的老小全部死在白服突厥人手中。
所以,对于张靖、卢功义、谭如许、李终明等人来说,白服突厥是既有国恨又有家仇,但张靖自知以他们的能力,无法与数量达八千帐的沙陀突厥拼命,就是三千余帐的白服突厥,要真刀真枪干,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但现在,他的斥侯却探得一个消息,一直摇摆在回鹘与吐蕃中间的白服突厥,遭到了新上任的保义可汗的厌恶,大汗想要灭掉白服突厥。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将白服突厥从草原上抹掉的机会,同时,又可远离已经被吐蕃占据的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