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他自己的情绪。但是闭上眼睛的吴伟,却看到了一双苍老而又绝望的眼睛,那双苍老绝望的眼睛中,仿佛有话在对他讲。
吴伟依旧闭眼努力倾听,但是耳边听到的却是叶成敏的解释和孙之渼的指责。
吴伟怒不可遏,仍闭着眼大声吼道:“还有!东林党元老的赵南星。他在任吏部考功司郎中时,就和吏部尚书孙瀧,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在京察中党同伐异。
在他眼里无论浙党、齐党、楚党、宣党、昆党、秦党或所有党派,只要不是他东林党,那就都是邪党。天启三年的京察,就是他赵南星的个人舞台,执行着他赵南星的教条:信我东林党得永生,不信东林党,我就把他通通送进地狱!
于是他赵南星罢黜了,不对东林党言听计从的他党领袖,更是著四凶论将元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比为秦桧、严嵩。还以吏部发文传遍地方州府,使得他们身败名裂,还要遗臭万年!
这就是你东林党开放言路,反对奸宦干政的宗旨!”
孙之渼刚要接话反怼,忽然见到吴伟突然睁开的双眼里,透射出无边无尽的冰冷寒意。孙之渼如坠冰窟,张着大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吴伟此刻散发出的无尽杀意,比杀柳子泰时更要强出百倍,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他会瞬时拔刀杀人。
别说孙之渼和叶成敏被吓得无法动弹,就是见惯了大世面的董琨,也被这扑面而来杀意,吓到后背阵阵发凉。
“吴兄弟,你……大家也只是政见不同,你先冷静下来,莫要激动。”
吴伟没有回应董琨,而是飞起一脚,将他刚才坐的椅子踢飞,又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
此刻,永平城北十里外,由迁安通向永平的乡道上,一行十几人的锦衣卫策马飞驰。当先的是一个俊秀书生,他娴熟的马技,使得坐下马儿四蹄狂飚,更显他的意气风发。
骆养性看着平时坐轿子的书呆子温文尔雅,而此时骑上马的祝九台,则完全是一副飒爽洒脱的模样。
对此胖子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书生袍里揣把重剑,那个文弱书生敢这样玩?莫不是这钦差大臣出使女真是假的,而是学荆轲刺秦王。到时候进了鞑子老巢,书呆子变身化作红眼妖怪刺客,一剑砍了努尔哈赤?
“骆校尉,你可知吴兄弟是哪里人?”
“嗯?祝大人……你说的是吴子?”
祝九台松了马绳,减速慢了下来,并出言打断了骆胖子的瞎想。
“喔,对,就是吴子。他是哪里人?我总觉得他说话很是奇怪,他那种腔调和言词,我从没在大明见过,又有何人与他相似。”
“哼哼,这吴子确实特别,我也曾问过他,他说他看过一本绝世奇书后,就学会了书中什么现代文话语,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我问他是哪里人,他却对我只字不提。他是今年正月才来的锦衣卫,并非锦衣卫子弟出身。不过和他一同加入锦衣卫的还有一人,这人还是他的同乡。
出使前,我曾打听过他的同乡。吴子是湖广武穴人,他家中祖辈大多进士出身,吴子好像还有举人功名。”
“什么?”祝九台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日见吴子刺杀柳子泰时,他的身法刀技造诣,已然出神入化。哪会想到他家中世代进士出身,吴子他还竟然是个举人!”
骆胖子也一脸无奈:“吴子同乡曾提过,他从小文采过人却身体孱弱,十五岁时得了重病,他病好以后就开始疯疯癫癫的说话,也非要弃文学武。
只是,我也没想到他功夫会如此了得。事后我也多次询问,可他总是沉默不答。嘿嘿,这家伙隐藏的可真够深啊……”
祝九台突然沉默,一个人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了起来,再次重现他以往的书呆子作风。良久,祝九台突然眼神一凛,脸色瞬间阴沉,像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他又继续思索一下,竟换了一副笑颜轻松的神色,像在说笑般地对胖子闲谈:“呵呵,吴子这人行事如他说话一样,最爱出奇不意,与众不同。
其实他这人往往口是心非,就像吴子整天因党争和孙之渼斗嘴。孙小姐只要夸东林党,他就会说东林党的坏话。要是哪天孙小姐痛骂东林党,他肯定也会说,东林党才是救国为民的王道。”
“哈哈,祝大人,这你就不懂了。”胖子一脸神秘,甚是得意地说:“吴子才不会给东林党说好话,他对东林党的仇恨才是深入骨髓。”
“哦,怎么说?你莫不是被他表面上的故意做作,给蒙骗了吧?”
“他啥时候能骗的了我!你有所不知,那日他醉酒后回到驿站,半夜里不停地说梦话,吵的我一夜都没睡。
我听吴子断断续续说,是东林党迫害了他一家。所以他此生定要将东林党碎尸万段,一个不留。”
祝九台那双深邃犀利的眼睛里炯炯发光,脸上却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安然惬意地与胖子说笑着。
“呵呵,那日吴子醉的厉害,定是被烧刀子烧坏掉了脑子,说起了胡言乱语。我还记得他那日醉酒后又蹦又跳,实在是胡闹的不像话。
对了,骆校尉。今日你立下大功,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刚才在迁安的徽州粮坊,董琨这些锦衣卫手下,都是些没用的货色。不是你最后拔刀胁迫那个管家,我们岂能会以如此价钱,买下这八百石米粮,真不愧是京师的锦衣卫世家。”
“呵呵,哪里哪里,此等小事微不足道,何足挂齿。”骆胖子笑得合不拢嘴,那张肥脸上已经挤出了花。
“骆校尉你为人总是太过谦让了,我观察你许久,使团每次到达驿站,都是你费心劳力地去安排餐宿。吴子他说话颠三倒四,行事暴戾莽撞。唉~他若有你这一半行事作为,我这使团钦差何至于要亲自去迁安买粮?
今次买粮就因你,少说也省了我们六百两银子。这等奇功竟还要低调谦逊。不妥!回永平后,我定要将你的功绩告与众人。”
“哈哈,祝大人言重了,哈哈……祝大人真是过奖了,哈哈……”
“喔,对了,午时日中,徽州粮坊就要来送粮,我要先回永平告知赵参将。万不能等运粮车队进城时,让那些城防官兵来盘剥。你等下随永平分署的锦衣卫缓行便可。”
祝九台说罢,猛然一拉缰绳,狠狠地挥下了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