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趁着前方战火漫天,知朝一直在以加大发行量为理由扩招报社职工,实则私下转移了大部分地下组织同志。比如老郑就在负责管理仓库,小猫就在发行部送报。而现在报社的日常运作,上边的两个已经是不管不问了,只要每个月的心意到了就好。再加上相关的机构都已经打点好了,所以报社就没被盯的那么紧。不过,近来他们的意思还是要把报纸的定价再提一下,知朝实在僵持不下就只好按他们办。经过这一年来在报社的磋磨,她越来越明白老主编自己一手把这个小报办起来有多不容易,其中的斡旋之难可想而知。也更加清楚了当时上边为何要死盯不放,除了内容涉政惹怒当局,未免不是没有满足这些狮口腹欲的由头在其中。不过,她还是一边在联系一些新的作者。一边在为情报组运转物资,这件事只有她带着小猫去跑,把原来的文件和电报机等一点点转移到报社的仓库里。
其实当老郑得知新的地点在仓库时,他是反对的,他不认为仓库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适合开展情报任务。但当仓库铁门被推开时,看见这个占地两千平方的大仓库里乱成一窝且堆积如山的旧报废纸时,老郑的眼睛开始微微眯起开始打量着它。当知朝和小猫爬过重重大山又搬开这墙角里灰尘最后的一堆废纸时,尽管满目尘埃,跟着的老郑还是目光如炬的发现了墙角处的老木架。只见那木架被挪开后,就出现了半人高的铁门。老郑从纸堆跳下来,知朝满头大汗递给他一把铁钥匙。
但铁门被拉开时,没有想象中刺耳的摩擦声,因为门扫过的地方是空荡荡的洞,洞的壁边嵌进了一铁梯子。老郑猫着腰顺着铁梯子爬下,两人紧跟其下。当爬下的中途时,空气十分稀薄,但当到了地下时,空气就十分充盈了。一步步打量着近两百平方米的地下三间屋子,除了主厅摆着他喜欢的大长桌,书柜,其他几个房间还摆着一张床时,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激动,这是自小组被清剿过后老郑第一次有着明显的表情。但老郑还是有顾虑,这样的巧合让人生疑。知朝解释,据打听这个仓库的来历。以前是纺织厂的汤老板包的,后来土布争不过洋布,他经常欠钱。债主哪都找不到他,只好搬走了他的布,却没人知道他的去处。现在猜想这地下室也许就是原因了。知朝还说了最重要的事,如果报社发行量足够多,那印刷房整个晚上就会热闹的彻夜不眠,而印刷房就在仓库隔壁。这言外之意的好处就是当即让老郑下定决心的最后筹码,也是老郑等一行人加入报社的动力。对于地下工作者来说,夜晚最不需要的就是宁静。喧嚣才是伪装他们所有行动的平静。
老郑在向上级发过电报后,立马开通知了所有组员,并且与知朝对好节奏,陆续自然的安排人员转移,也派小猫对接了正在各点执行任务的同志。
而侦测出身的成先生为何没有发现自己的妻子常常三更在外夜不归宿呢?一方面是老宅的下人都是经过调教的,无主人传唤不得在夜里随意走动,但即便是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告诉新姑爷成先生。二来是我们的成长官最近由于在结婚当晚得罪了军参谋部,所以带着一个营被派去修筑工事,修什么呢?修城墙教的炮楼,东南西北四个角。本来是工兵团的事,为什么排到成岷生上头,军队里都知道原因。因此,左师长等着一段时间在会上把这个事情借机跟军参谋部打个招呼。本来自己这个师就只有一个高射炮团,属于独苗,由于上次台儿庄战役几乎全团覆灭,补进来的新兵战斗力根本没法打。他参谋部还借机挑事,因此左师长分外难忍。
这件事,成岷生一点口风都没透过一丝给王知朝。还是有一次知朝在与左太太打麻将时,人家看她面态轻松一副心安无忧的状态,才在私下旁敲侧击了几句。知朝当时心里都裂了条缝,一边还在打听着情况。左太太当时还审视了她半天,最后才有些羡慕的总结:“感情你是真不知道这回事,我还以为你是心里有谱呢。这样看来小成是真疼你,半点也没让你操心啊。”
知朝状似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里却在打结,他是真的疼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根本不用和她商量。她知道他是一个好男人,要不即便是勉强,也不会选择他。他从不往自己身边人压事,能扛的他都扛了,扛不住了才说。可是他这样的好,会让她在近来的浓情中有些清醒,也是她一直在为自己守护着的清醒。这种清醒是由一条无形又分明的线挑出来的,她知道。
不过更可气是,自己上次私下还让小贺给参谋长送了一座玉佛,又说了一些情面话。他收了礼,自己以为这便是不咎前事了。没想到,他是面子里子都想吞。但目前她脑子太乱,只好先多多拜托左夫人了
“嫂子,你也知道裕清他的性格憨直,为着护我也是太得罪人了。现如今我给家里惹下了这样的后患,要不是嫂子你知心待我,我还全然不知。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知朝红着眼,握着左太太的手。左太太见此,也心里一热便可怜上了这对小鸳鸯:“都是朋友,就不要跟我见外了。你放心,小成是我家老左的爱将,一路栽培过来的。老左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说着,又凑近知朝的耳边道了几句。知朝才放下心似的拍了拍胸脯:“左师长和嫂子真是裕清和我的贵人,就先万千拜托你们了。”之后,左太太又宽慰了几句,知朝便先告辞了。过几日,还亲自送了一筐太湖白鱼。喜得左太太直夸她贴心,这边是后话了。
当晚知朝回去后,披着睡袍一直坐在床头边的藤摇椅上。开着一盏幽暗晦涩的台灯,静静的望向窗外的大门。她想等他回来,想要一个态度。可是长久的等待,会消磨掉冲动。她开始反思自己。在这场婚姻里,她从一开始就是别有居心。即使她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使她认为并没有伤害他,可是仍不能改变欺骗的本质。她不能表里如一,又怎么能要求对方坦诚相待。
后来,知朝每每想起这个夜晚,她都会后悔自己的错过。有时冲动会毁了一切,有时,冲动会给是一次生机。可惜,一个回来的太晚。一个活得太清醒。也不能算错过,只是时机未到吧。
门打开的时候,知朝有些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有人不开眼来偷王家的东西。噌的起身转过一看,发现正开门提着靴子的他。他猫着腰,有些尴尬的笑着:“还是吵醒你了。”知朝摇摇头,走上前接过沾着干泥块的靴子“快去洗澡。”成岷生不肯给。知朝拍了他一下,抢了过来。“快去,你洗了我还有话跟你说。”岷生心里一咯噔,慢吞吞地往浴室去了。
知朝慢悠悠的擦着靴子,擦好后摆在床边。他还是没出来,她心里就知道待会可以不用绕弯子了。
成岷生裹着浴袍,头发还淅沥淅沥的滴着水。他慢慢走到知朝身边坐下:“夫人都知道了?”知朝无奈的叹口气:“你那炮楼都快完工了,我要还不知道。我不是二傻子吗?”岷生笑着帮知朝按着肩:“我夫人这么聪明,怎么也要排排队才行。”知朝拍着他大腿:“你是越来越没正形了。我要不问,你是不是就糊弄过去了?”
岷生叹了口气:“小朝,外面的事能在外面解决,何必要家里担心呢?”知朝话软了些:“你一个堂堂高炮团的团长,在外边修炮楼。这哪里算解决?”岷生沉默后说道:“炮楼由我们修,也有底,不是坏事。”她听了,叹了口气。转过半个身子,握着他手:“这事我来解决,你再坚持几天。”竹子底座圆灯漫出的橘光背在知朝身边,围成一个光圈,暖融融的。岷生咽了咽喉咙,摸了摸知朝的头:“小朝,我们不求人。我不怕得罪人,到底要有个是非道理。”
“为什么不怪我?那天我可以不那么冲动的。”她下巴搁在沙发背上问出这些天一直想问的,虽然她不后悔。
岷生状似思索了一个世纪大难题,最后戏谑道:“你要不冲动,那就不是你了。”
知朝的眼睛有些闪烁,垂下来并不看他,不自在的哼了一声。
岷生知道她不高兴了,趁她一个不注意。突然探身一个横抱,把她捞到怀里。等知朝回过神来发觉屁股先到了床上,她下意识就拍在成岷生肩上。岷生抓住她乱舞的手主动交代:“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也很冲动,那天你要不收拾那孙子,他也不能全手全脚的走出去。”这是实话,那天其他好友来告诉他时,听着那些对知朝下流又恶毒的编排,他气的脑仁都跟裂了似的,正要把那孙子拖到外边去了解一顿。正巧知朝就在他前头先做了,所以那孙子还能好手好脚的被送到医院。
知朝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反抓住他的手安抚道:“既然你知道,那我当然不会低声下去的去求人。你放心。”
岷生眯着眼打量了他媳妇眉眼藏也藏不住的狡黠,心里想着当初那个纯良可爱的姑娘去哪了?可他不敢说,而且现在的王知朝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暗夜中半明半晦的阴影里,她歪着头,那双狐狸一样眸子透着妖精一样的算计,可甜甜的梨涡却宣告着孩子一般的纯良。成岷生的胸膛呼吸再也不能伪装成平稳的呼吸了,他能够感觉到老天爷给他设了一座欲望之洞,深不见底,触手难及。可他还是忍不住往里边钻,越钻越深。最好彼此可以互相深嵌,直到不可分割。
这是他的孽,可他觉得这是他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