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苍老的,干瘦的,布满伤口的手。
几个月不见,奶奶更瘦了,一张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深深的皱纹,此时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无论言思隐如何流泪呼喊,她都不再睁开眼看一看。
隔壁院门“砰”地被推开,刘婶带着她的大高个儿子冲过来,她捂着脸,问:“那个小蹄子……?”
话问一半,见到院子里这场景,她也呆住了。
刘婶让儿子回家赶紧打电话叫医生,自己则慢慢走到言思隐旁边,挨着她坐到地上,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言思隐的背。
言思隐哭着说:“婶,我去找医生。”
刘婶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她拉住言思隐,说:“已经打电话了。”
言思隐抹了一把眼泪。想了想,问:“刚才那个女孩,她来干什么?”
说到这个,刘婶又来了气,声音也嚷开了:“就那个女孩子,好像叫什么维维。”嚷了两句,刘婶又压低了声:“拖着奶奶说……说什么你在酒吧陪酒,生活不检点,喊好大声,我在隔壁都听见了,你奶奶气得声音都哑了,我赶紧冲过来让她滚,还挨了她一巴掌,真不是东西。”刘婶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侧脸,一脸要撕了马维维的表情,“那小蹄子是你们学校的吧,行,等一开学我就去学校闹,天天闹,让你们学校的学生都晓得她是个什么人。”
言思隐低下头不说话。
刘婶也不敢动地上的老人,她只得安慰言思隐:“你成绩好,去市一中读书,我都听我儿子说了,学校给你免了三年的学费,他以你为榜样呢,阿紫,你是我们全村的骄傲,那个维维,肯定是在嫉妒你。”
言思隐摇了摇头,她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充满了哀伤,也充满了愤恨。
没一会医生来了,当场宣布了老人的死亡,很快警察也来了,做了笔录。
老人是怎么死的?自己绊倒摔死了。
后来村里的干部也来了,此时老人家的身上已经盖上了一块白布。于是几个干部站在小院门口商量着捐一块棺材赶紧安葬了老人,在请村里几个专门做白事的来办一个简单的葬礼。
言思隐表情麻木的坐在地上,她始终握着奶奶的手,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慢慢将老人抱在怀里。
一口简易的棺材很快就被抬起来了,言思隐亲自帮奶奶收拾仪容。
她拿出准备送给奶奶的新年礼物,一对小巧的金耳环,她看村里的老太太都戴,就奶奶没有。她已经收了许延的钱,她已经打算不让奶奶再去捡垃圾了,她今天已经提前挂号,准备带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寒冬冷冽的风吹在言思隐的脸上,也怜悯的冲淡了院子里的血腥气。
她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的仔细清理干净奶奶脑上的血水和伤口,又帮奶奶换上家里最好的一套衣服,最后戴上了这对耳环。
她俯下身,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老人的饱经风霜的脸颊,“奶奶,这对耳环你不要弄丢,下辈子,看到它我就能认出你,我还要当你的孙女的。”
做白事的人来了,其中一人说:“你来摸摸老人家的手,告诉她黄泉路上不要害怕。”
言思隐走过去,拉住了奶奶的手。
这双手变得赢弱而冰冷,就像一块淳朴的玉石。拽着这双手,言思隐的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几个人将奶奶放进棺材里。
“嘭——”
盖棺。
钉子一下一下砸进木头里,言思隐手足无措的站着,这几根钉子像是直接敲进了她的太阳穴。此时此刻,她才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奶奶永远的走了。她平时用来装塑料瓶的破麻袋就挂在院子东南角的墙上,麻袋下停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言思隐读小学的时候,偶尔在操场上体育课,还能看到奶奶骑着这辆三轮车从学校旁的小路经过。
有同学使坏,故意拍着言思隐,指着那个脆弱的老太太喊:“陈紫快看,是你奶奶。”
言思隐并不在意同学笑意里的别有用心,她会一路跑到操场边,一边挥舞双臂一边大叫:“奶奶,奶奶。”
她看到奶奶对着她展露一个笑容,心里就会有一种温情脉脉的甜。
直到上六年级,奶奶就不再骑三轮车了。因为她骑不动了。
她变得瘦小,干枯。
现在她悄无声息的躺在棺材里,一张薄薄的棺材,被村里四个大汉抬着走。
来送行的人不少,大约是出于怜悯之心,言思隐头上披了一块白布,低着头跟着人群走。她恍惚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形影不离的跟在奶奶身后,他们祖孙两结着伴儿,去哪里都不害怕。
一直抬到村后的小山坡,趁着几个男丁挖坑,刘婶低声安慰了一句:“咱们村死的人都埋在这里了,到了地下,你奶奶也不会寂寞了。”
言思隐点点头。
寿衣店的老板又捐了块简易的墓碑,上面规规矩矩的刻着奶奶的生辰,右下角是:孙女陈紫葬。
墓碑立好,刨开的泥土散发着腥气。
葬礼彻底完成。
回到家后,言思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