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走到林淑梅的房门前,轻轻地敲门。
“走开!”那个清丽的声音带着哭腔说,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五脏六腑的温度降个几分。
他鼓起了勇气,“淑梅姐,是我。”
接着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抱歉,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休息吧。”
他刚要走,却听见林淑梅说:“进来吧。”
这声音听上去异常虚弱。他轻轻推门而入,向里走去,闻到了一阵清香。他发现林淑梅一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到他进来才坐起身,靠在垫子上,问道:“有事吗?”
“生日快乐,淑梅姐。”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听说你一直被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玩。”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他靠近床边的书桌,问:“我可以坐这里吗?”她点头,他才坐在座椅上,切入了正题:“我听嘉韵说,学院里有人欺负你?”
她又惊又怒地盯着他,胸前剧烈地起伏着,抿着唇没有说话。
润英愈加紧张了,他戳中了淑梅姐的痛点,可他又无法装作不知道:“我是冒犯到你了吗?对不起,可是我想帮助你。”
“你怎么帮我?”她厉声逼问,两行眼泪已经滑落了下来,见男孩沉默,她心里的怨气和怒意更加激烈了,以至于不可控制,她拿起书桌上的木质笔筒用力地丢向润英,棱角正巧砸在他的胳膊肘,痛得他捂住那里,笔筒摔在地上滚了出去。她又更加严厉地逼问道:“你怎么帮我?”她美丽的凤眼看上去不再灵动,仿佛南极的冰窟,冻僵了润英的全身,吓得他呆坐在那里。
“你还想帮我?你知道什么啊?你连庄园的门都出不去,就在这里大言不惭说你能帮我?你以为你是谁?可笑,你还是个小毛孩呢!别以为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自己家,什么东西都想管!给我滚出去!”
她越说越激动,连眼圈都红了,头发散乱地飘在身上,而润英甚至没有勇气听完她的话,就跑出了她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地方,关上门,靠在上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在流泪,就在刚才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知。他根本不了解她,连她的亲妹妹嘉韵都不试图这么做,他却幻想着帮她,确实太可笑了。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脊柱冷飕飕的。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林淑梅发怒的模样,还有昨晚那个姓唐的人的污言秽语,还有老爷和夫人的对话,不断盘旋在脑海里,刺痛他的神经,这是他头一次体会到他人深切的痛苦。那几天,他除了吃饭,羞愧得连门都不敢出。
这件事一直刻在润英的脑海里,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揭开林淑梅的伤疤而感到自责。然而,把所有痛苦都留给她一个人消化,真的是个好的选择吗?润英不这么想。虽然比他大,可她也不过仅仅十四岁,润英无法视而不见。他想,既然有些私人的事他无法介入,就打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思索了一阵,他找到阿柔,让她帮忙要一套卡庭学院的教材还有作业,就是淑梅姐的年级的。他打算帮助她做笔记,他想,这总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第二天,阿柔就把教材送到润英的房间里了,他那天下午就开始看。十本教材,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再过两天,嘉韵和淑梅姐就要去学院住了,而润英根本不敢面对淑梅,他故意地避开她,仿佛这样能缓解他心里的羞愧。她们走时,他只是在窗前远远地望着她们渐渐离开。他不求别的,只求自己打算做的事能帮到她,哪怕被她认做可笑,他也无所谓。
一个多月后,卡庭学院又迎来了一星期的长假。天气渐渐转冷了,由于卡庭学院是寄宿制的,这次假期除了休息之外,还有让学生回家更换衣物,并且复习知识的意图,因为假期一结束,就是期中考的时间。林淑梅十分恐惧考试,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学习很糟糕,带了很多课本回家复习,可是只有一个星期时间,真的够用吗?是选择全都复习,还是抓住几门课争取过关呢?她真的好苦恼,坐在车后座里不安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虽然有父亲的背景,就算她成绩差也不会被开除,可是她不想这样,她真的想好好学习。离家的距离一点点近了,又有一个苦恼的事情被她想起来。她记得上次走的时候,润英没有来送她们,虽然他不能出门,但前几次他都会来到门前和她们道别的,她甚至好几天都没有见过他。这当然是因为那天的事。去学院以后她一直在想,他明明没做错什么,他比学院里那些败类强太多了,可当时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为什么总是好人在受气呢?因为好人有灵魂。有灵魂的人心才会痛,也只有面对有灵魂的人,人才会迸发感情,哪怕是消极的情绪。
淑梅头一次踏进家门时感到紧张,担心遇见润英时感到尴尬。她从大门一直走到卧房,路过他的房间,一直没有遇到他,真不知是轻松还是不安。她打开了房门,刚要走进去,却发现地面上有一沓纸,是从门底下的狭缝里塞进去的。她疑惑地拿起来看,第一页是一封信,上面是秀丽的她从未见过的字迹,看向结尾处,竟然是润英写的。
她心里一动,坐在床铺上细细读了起来。
淑梅姐,
对于那天我的鲁莽行为,我深感抱歉。你走的时间里我一直耿耿于怀,我没有脸面向你道歉。事情是这样的,老爷见我读过点书,就有意让我帮助嘉韵的功课,她的数学不好,而我比较擅长,我很开心我能帮到嘉韵。但是我们聊天时提到了你,她说你功课比较糟糕,原因是你在学院里总是受欺负。我不能理解这点,为什么你和嘉韵都是老爷的女儿,老爷却显得不关心你的功课,只把嘉韵的成绩挂在嘴边。我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嘉韵不像你那样受欺负,难道老爷不能保护在学院里的你吗?
我是真心想帮助你,我想,既然我能帮嘉韵,我为什么不能帮淑梅姐呢?可是不管怎么样,我的行动的后果还是很恶劣,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可能在家里你确实不想提学院的事;可能是我一厢情愿,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简单;可能在你眼里我还不配知道。你说的很对,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子。这些都是我事后才想的,如果我当时就想到这些,也许就不会让你那么生气。
但是想再多都没用。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既然你的学习遇到了阻碍,我想我可以帮你减轻一些。反正我也出不了门,我就在家里补你的功课,并把我的笔记分享给你,让你复习的时候能方便一点。如果你用不上,也请你留着,就当是我的赔罪吧。
润英
看完了信,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淑梅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腹里滚滚流动,没一会就流到了眼眶里。她赶忙看向窗外,可还是无法阻止泪水的滚落。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润英送这封信,以及后面的笔记时,甚至没有冒犯地踏入她的房间,她的所有东西都和她走时一模一样。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抹干了眼泪,接着翻阅后面的笔记,润英图文并茂地写,用最直观好理解的方法把数理知识表达出来,她一看就懂,还把哪些作业题都标出来了。
她不能忍受自己当初竟然那样对他,走出了门。她在庄园里找了一圈都找不到他,仿佛是在和她玩捉迷藏。最后是在厨房里找到的,他系着围裙,站在水池边洗碟子。
润英发觉身后有人进来了,回头一看,是林淑梅站在那里,红着眼圈,满脸泪痕。
“淑梅姐,你回来了……你可以原谅我吗?”润英捏着自己的衣角,如鲠在喉,不敢和她对视,看着地板。
“傻孩子,”林淑梅轻声说,随即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双肩,“我也是没控制住自己,你别往心里去。”
润英抬头看着她道:“我没关系的,只要我能帮到你。”
她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润英的脸,注视着他蓝色的眼睛,突然发觉他掺杂着成熟的可爱。
后来,当他们回忆起往事时,都认为这段日子是他们的距离迅速拉近的时光。而那次卡庭学院的考试,嘉韵考了年级前列,她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淑梅也只有一科物理没有通过,这已经是让人难以置信的进步。不知不觉间,家里那个对别人来说不存在的男孩,已经成为了对于她们十分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