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方指了指极远处的海面,轻声道:“当年妖族倒戈之战,闻獜战死此地,自然有大风。”
谢白头转过头,沉声道:“传说之中见则天下大风的闻獜?”
崔方点头,也有些无奈:“人间至宝,拢共就三枚,相传是风神泪珠所化,九洲怕就这一枚。是当年大战落幕之后,一位人族前辈把定风珠放在了积风山。如今没了珠子,想要治风,怕是不容易啊!”
谢白头点了点头,看向佘儒,问道:“佘山主介不介意我在积风山住些日子?”
佘儒赶忙点头,“求之不得,冬官不嫌弃就好。”
春夏秋冬四官,除却新上任的秋官暂时留守长安,其余四人都出去了。
冬官在北,春官自然往东。
颜敬辞带着一副面具,青面獠牙,生怕出来一趟又有谁家的小娘子被自个儿迷倒。
上次就夜里逛了一圈儿,第二天又去逛,被那条街的汉子们拎着板凳儿追着打啊!
就是长得好看,你们管不着自家女人,赖我?再说我何时正眼瞧过她们?
中土说是四面临海,其实是三面,因为西边那大海,相比其余三处,就是一道臭水沟。
有些巧合,东海也有一座与风有关的岛屿,称作牵风山。
颜敬辞孤身一人走入这海上岛屿,压根儿就没打算让牵风山修士发现。
这座名声不显的二流山头儿,在白龙卫那边录档的二流势力里是较为靠前的。山主是一个六百岁不到的炼虚修士,日后有极大可能登楼。况且这牵风山与燕巢宫好像关系不错,听说朝歌窦家有意把窦琼嫁给牵风山曲悠然。
也是,太皇太后一去,朝歌窦氏要是不想想法子,仅仅靠着一个国公爷,怕是撑不了多久。
而窦家如今在朝为官的,也就一个才年近四十便已经是从三品的窦成了。
很年轻,官儿很大,但能如何呢?
天衍一朝,赵坎有意提拔年轻人,老一辈的也有眼力见儿,自个儿晓得让地方。
陈砌渠就是个例子,不过武将出身的他,也着实想要再去战场上浪一回。
卸任正三品且手中有实权的工部尚书,甘愿受封冠军大将军,以武散官身份带兵出征。实际上冠军大将军,手中压根儿没有兵权。
有些事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与大月一战过后,军中会有一次大换血,在与浮屠洲开战之后,活跃于战场上的,至少会有一半是年轻人。
有些老人,最终的宿命只会山水神灵。
逛了一圈儿,颜敬辞发现没啥好逛的,干脆就找了个地方躺下睡觉了。
那个曲悠然不在山中,听说当年还与殿下有过冲突?
曲大爷?你长了几个脑袋啊?得亏这次来的是我,要是方杳木,呵呵。
翻身板板正正躺在大石板上,颜敬辞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拿着俸禄偷懒,天底下还有比这爽快的事儿?”
一扭头儿就瞧得见东边大海,这位春官摘下可怖面具,笑道:“我颜敬辞也能杀妖建功?起码给我来个登楼吧,合道就算了,那是真打不过。”
南海有座小檀山,其实也是一处海岛。
景炀未曾开国之前,这处岛屿是被安南占据的,当时的越国要面对北边压力,就没管。
安南占据这处岛屿的法子也好笑,人家就派来一艘官船到这儿,说是触礁了,就把船停在那里,一停就是几十年啊!这几十年间一直填海,好不容易有个陆地模样了,结果来了个好人。那个好人说安南这船在这儿几十年了,想来也是怀念故土,干脆就帮忙把船给搬回了安南,然后自个儿占据岛屿,种下一棵仙檀木,自此这小岛就叫做小檀山了。
此地原本该是夏官驻守的,可池妖妖如今实在是境界太低,来了也没用。
于是,刘小北来了。
与颜敬辞一样,刘小北并未现身,只是挎着剑,懒洋洋趴在云海。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月,都快仲秋日了啊?
忽然间就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一位读书人,初见之地,那人十八九而已,自蜀地出发,随父沿江而下,赶赴京师应试。缘分不浅,后来另有再见,再见之地叫做密州,那时读书人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最后一面,见在儋州,那人已经垂垂老矣,风烛残年。
只见过三面,但读书人到死都不知道他见过刘小北三面。
再后来,刘小北手里就有了一本词集,爱不释手,那本词集后来兜兜转转到了刘景浊手里。
女子抬头看着天上半圆月亮,笑意不止。
与大多数人不一样,她也喜欢那句“但愿人长久“,但还有更喜欢的。
刘小北呢喃自语:“来往一虚舟,聊从造物游。”………………
池妖妖驻守京城,可其实有什么好驻守的?也就被龙师派到太上皇身边,跟着而已。
太上皇身边有权忠在,自己能干什么?
当年唐昧儿成为太子妃,满京城的闲言碎语,有个卖羊羹的中年人又不愿入宫,便从最热闹的地方搬到了城东,继续卖羊羹。
如今中年人也老了。
这处集市人不多,都觉得卖羊羹的唐老汉心善,好说话。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平日里笑呵呵的老汉,乃是当今国丈。
今日出摊儿早,卖包子的都开张了,他的羊羹一碗都没卖出去。
反正现在也不差这几个钱,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点了一袋烟,还没有抽几口呢,唐老汉一眼就看见远处有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人走来。
他赶忙站起来,作
势就要下跪。
赵炀穿着一身白衣,小跑着过去拦住唐老汉,略带怪罪语气,说道:“亲家公,你这样可就生分了。”
老汉讪笑一声,很快就收敛笑意,开口道:“我本来想去的,可毕竟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怕不合礼数。亲家公,节哀啊!”
赵炀摇摇头,轻声道:“生老病死,咱们早晚有这一遭。回京之后,总觉得没地方去,宫里待不住,就来找你来了。”
“以前当皇帝的时候,一天天忙的头昏脑涨,没空去想念谁。现在闲了,回宫之后都不敢多去那院子里。”
唐老汉拍了拍赵炀的手,苦笑道:“我也一样,自从昧儿成婚,我就不敢闲着。”
明明都过去十几年了,可只要一闲下来,总觉得就是昨天的事儿,总觉得一转头看向门口,就会有个心心念念的人影出现。
可就是不敢看,不看就还有点儿念想,看了就没念想了。
权忠跟池妖妖就站在远处,看着两个自欺欺人的家伙。
景炀王朝人人都知道,太上皇一生只有一个妻子。
池妖妖听归听,但也一直在注意着别处动静。
权忠笑了笑,开口道:“丫头,不用这么紧张的,他很快要去神鹿洲了,就是想跟亲家说几句话。”
一碗羊羹足足吃了一个时辰,两个其实不算太老的老人,各自挥了挥手,就此作别。
走回权忠这边,赵炀笑道:“忽然想喝酒了,不好叫老唐,咱俩去。”
转过头对着池妖妖一笑,又说道:“你这丫头很不错,比方杳木强。回去吧,我跟我这老兄弟去逛一逛。”
池妖妖刚要说话,耳边已经传来了许经由声音:“回来吧,没事。”
池妖妖便抬手抱拳,轻声道:“那妖妖就先告退了。”
等到池妖妖走后,两人并肩往前,权忠这才说道:“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
其实权忠哪儿能不知道赵炀说的喝酒是喝什么酒,国丈的发妻是红倌出身,不好叫他,还能是什么酒?
赵炀笑道:“我这不也是看看自己是否宝刀老矣?”
权忠脸上满是笑意,他笑着说道:“小阳子,这顿我请你。”
两人并肩行走,可权忠说完话,赵炀久久没答。
权忠也没转头,几十岁的人了,掉眼泪没啥好看的。
他只是很久很久没听见一句小阳子了。
赵炀一把拉起权忠手掌,沙哑道:“不,我请,我欠你的。”
花酒最终没喝成,到了一处酒楼,喝的就是寻常白簿。
酒楼已经被提前清空,只剩下二人。
权忠举起大杯,满饮一口,笑着说道:“我这辈子很值得,那个坐在龙椅上嚎啕大哭的家伙没有辜负我。不过成了太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遗憾的。对了,你呀,少熬夜看那些个扯犊子的话本,好家伙,要么就是身怀绝世功法,还有些是动不动就娶媳妇儿,到后面自个儿都数不清娶了多少媳妇儿,熬夜看那玩意儿作甚?酒也要少喝,你这身体你自个儿知道。还有,老了老了,孩子不来看你,你就把脸揣裤兜里,自个儿上门去看他们嘛!你这人,当皇帝以后一身臭毛病,接替我的人我早就……”
权忠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话还没说完,赵炀抬手按住了权忠肩膀,可他自己却低着头,没起身。
“小忠子,这几十年你受苦了,下辈子我伺候你。”
权忠咧嘴一笑,轻声道:“二殿下的爱哭,是跟你学的吧?”
此时此刻坐在酒桌边上的两个老人,好多年前也曾坐在这个地方偷偷喝酒,只不过那时此地还只是个小酒铺而已。
后来一个偷偷跑出去走江湖,一个立志要做个为景炀开疆扩土的大将军。
结果最后,走江湖的少年人被抓回来按在了龙椅上,想当大将军的孩子自愿净身,成了个侍奉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权忠又喝了一大口酒,踉踉跄跄走去窗边,抬头望向天幕。
谁能想到,大将军没当上,成了个太监。
又有谁能想到,一个太监,有一天能与所谓天人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