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年轻道士与那位姚宗主便到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起身出门去了。
年轻道士刚刚坐在床边儿,刘景浊做贼似的望向姚放牛,压低声音说道:“给口酒喝!”
姚放牛甩去一壶酒,撇嘴道:“喝酒归喝酒,但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清楚,那处天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你要是收下来,我可以暂时帮你运作,待你青椋山有人之后,就还给你。”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事儿等你带我逛过你选定的山头儿再说,现在我要说别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轻声道:“咱俩认识不久,你当我刘景浊是朋友不?”
年轻道士顿时拉下脸,气笑道:“我都差点跟你殉情了,你问我这话?”
一旁的姚放牛眨眨眼,脸上就写着一句话,“你俩好这口儿?”
两人同时转头,冷声道:“滚蛋!”
张五味白眼道:“有话就说!”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我的本意是带你回中土的,可你也听见了,我身上事儿太多,说不定哪天又是打生打死的。碰巧,这位姚宗主要在青泥国境内开设分宗,你要是愿意,可以在破烂山分宗修行,所有开支全算在我身上。”
顿了顿,刘景浊瞟向姚放牛,轻声道:“这家伙瞧着不靠谱儿,却也是登楼境界了,有他护着你,吃喝不愁。当然了,你不会是我们任何一人的幕僚。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等我重开山门,你来帮我。”
一股脑说了好多,连姚放牛都有些诧异,心说张老弟虽然不凡,可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这哪儿是对朋友,你刘景浊对龙丘棠溪都没有这么上心吧?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幕僚不幕僚的,我真无所谓的,管吃管住管修行,让我看大门都行。只不过,真不会麻烦姚宗主吗?”
姚放牛几步绕去张五味身旁,重重拍了拍张五味肩膀,瞪眼道:“什么话?你跟刘景浊是朋友,我也是啊!我一座山头儿,眨眨眼进账百八十颗五铢钱,养不起一个二境炼气士?再说了,他不是说所有开支算他身上吗,你愁啥?朋友之间,不互相坑人,算的了什么朋友?”
刘景浊冷不丁插嘴道:“就是,姚宗主岁数在那儿放着,起码顶五个你了,差这点儿钱?”
姚放牛一把抢过酒葫芦,笑道:“那可不是。”
刘景浊又开口道:“张五味以后会是青椋山最重要的人,你破烂山最多只能让他挂一个记名客卿,不可入谱牒。还有,若是有哪位山中前辈看上我张老弟的资质,想要收他为徒,烦劳姚宗主让他死远点儿。”
说话时,刘景浊以心声将当日自个儿怎么活下来的说了一遍。
结果这位姚宗主一口酒喷出来,洒了一床。
姚放牛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直愣愣看向张五味,深吸一口气,说道:“放心,谁敢打我张老弟打主意,我管他什么长辈,一律腿打折。”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别的都行,拜师真不行,我有师傅的。”
乖乖,你刘景浊真是胆儿肥啊!开天门的大修士,居然想拐去青椋山?得,你胃口大。
刘景浊轻声道:“五味,我想你师傅给你起这个名字,是不想让你体会人间五味。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可不是字面上这么简单。可总有一天你要出去走走的,所以我想说,起码等你跻身金丹,再去走江湖如何?”
其实有一句话,刘景浊没说,说出来会成为张五味身上一种很大的压力。
刘景浊想说,我希望无论过去多久,张五味的心湖当中,始终能清澈明洁。
可做到这种事,很难。
刘景浊想了想,传音龙丘棠溪,轻声道:“还是不带小豆了,你也别去了,我跟他俩出去走走。”
“姚宗主,烦劳带我出去走走?”
姚放牛气笑道:“你这鬼模样,让我带你出去走走?是想讹死谁?”
刘景浊冷笑道:“姚宗主就不能把床一起搬走?”
张五味心说还能这样?
没法子,他俩只好给刘景浊找来一张藤椅,
刘景浊轻声道:“你摆摊儿算卦的地方是在哪儿?”
张五味一愣,轻声道:“东城门口。”
刘景浊点点头,“先去东城门,烦劳姚宗主施法,让别人瞧不见我们真容。”
姚放牛白眼不止,一挥手,三人便已经到了张五味曾经摆摊儿的地方。
城中百姓无人记得半月前此地发生的事儿,甚至连长公主要嫁的人,都换成了罗杵。
这当然是那位国师施展的手段了。
两人都注意到,张五味看着一处空地,出神不止。
刘景浊拍了拍张五味,轻声道:“别着急。”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拍躺椅,连人带躺椅便到了一处馄饨摊儿。
只不过除了张五味与姚放牛外,剩余人瞧见的刘景浊,是个一身儒衫的孱弱书生。
刘景浊轻声道:“最近咋没瞧见那个吃面片的穷铁匠呢?”
姚放牛屈指一弹,摊主已然把刘景浊当做常来的老顾客了。
这会儿也没人,摊主便笑着说道:“他可不穷,一个月给我三两银子,来吃一次还另外给钱呢。他的面片儿也不是寻常白面,而是把馄饨煮熟了,再把里边儿的馅儿剔掉。”
刘景浊笑道:“这么奇怪?为什么啊?”
摊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铁匠说,二十年前,他媳妇儿爱吃我这里的馄饨,那时候还是我爹在摆摊儿呢。不过他媳妇儿只喜欢吃馅儿,不吃皮儿。”
刘景浊又拍了拍躺椅,返回了张五味处。
“那个被你鞋底儿扇脸的童钺,心里藏着个始终不愿忘记的妻子,所以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姚放牛忽然间明白了,刘景浊这是要给张五味上一课啊!
张五味答不出来,刘景浊继续说道:“可他近十年来,四处搜刮长得好看的妖修、仙子,把人抓去之后放在蓌山开设的窑子里去。他十年间至少把数百孩童捉去,亲手挖出心肝,给人做药引子。这才是那位国师查到的冰山一角,所以他是坏人吧?”
张五味面如死灰,原本平静的心湖,此刻涟漪阵阵。
姚放牛看不过眼了,传音道:“你这家伙,差不多得了啊!你铁石心肠,人家不是啊!”
刘景浊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拍了拍张五味胳膊。
躺椅上的年轻人忽然一笑,轻声道:“以后的江湖路上,你会碰到许多个选择,不是所有的事儿都可以分个对错的,但大多数事儿,可以分个善恶。”
刘景浊忽的一笑,轻声道:“这种事情其实不必让人纠结的,若是寻仇杀戮也就罢了,可他害的是与她妻子没有半点儿关系的人。”
张五味开口道:“其实若是没有那个老家伙以及蓌山的背后撺掇,毛覆也好,童钺也罢,应该都不会如此吧?”
刘景浊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世上每多一个愿意做好事的人,同时会少一个愿意做恶事的人。”
这话刚刚听,会觉得好没道理。可仔细想想,真有道理。
刘景浊又拍了拍张五味,指着向一位臃肿妇人。
妇人拉着个中年人,跑来馄饨摊儿,与那摊主问道:“那边儿摆摊儿的道士哪儿去了?”
馄饨摊主撇撇嘴,轻声道:“打那天被你一闹,就再没见过了,估计是离开京城了吧。”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一脸无奈,没好气道:“你这个虎娘们,叫你别闹别闹,再喝几天瞧瞧,你非要来?这下好了,我们成了把道长逼走的坏人了!”
妇人低下头,略带哭腔:“我……我哪儿晓得你这又喝了半个月就喝好了啊?”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自顾自灌了一口酒。
年轻道士此刻笑容灿烂,心湖之中又复平静。
连姚放牛都有些敬佩现在的刘景浊了,当年那个自称刘见秋的愣小子,可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主儿。
要不,等得空了,我也去一趟栖客山?
刘景浊轻声道:“张道长,若是没回来,这件事多少会在心里留个小疙瘩吧?可现在你瞧见了,这妇人日后定是不会那么急躁,会学着去等一等,学着与人为善了,人世间不久又少了个咄咄逼人的妇人?”
年轻道士忽然叹了一口气,惆怅道:“真不知道白小豆拜你为师,是福是祸啊!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家伙这么喜欢说教?”
刘景浊淡然开口:“去你娘的!”
姚放牛终于有了开口机会,故意以读书人礼节对着刘景浊作揖,笑问道:“刘先生,下面去哪儿?”
刘景浊开口道:“鱼雁楼。”
三人瞬间便到鱼雁楼,还是上次那位年轻女子。
路上刘景浊已经大致说了,霜澜是鱼雁楼在神鹿洲的总管事,炼虚境界。先前霜澜主动上门,说信未送到,照规矩要十倍奉还。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
一拍躺椅,刘景浊就这么漂浮进门。
年轻女子瞬身出现,对着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本打算等刘公子伤势好些再去拜访的,没想到刘公子自己来了。”
说着,霜澜递出一个百宝囊,面带歉意,“海上线路被某些宵小打断,公子的信没能送出,实在是抱歉。照规矩,十倍奉还,若是公子觉得少,我可以自掏腰包再拿出来十枚泉儿。”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伤在身,恕我不能起身还礼。不过这泉儿我就不要了,能否用这些泉儿,与鱼雁楼买些消息?”
霜澜微微一笑,轻声道:“那要看刘公子想要什么消息了,鱼雁楼在这方面,可是远不如清溪阁的。”
刘景浊只当没听见她的言外之意,只是轻声道:“我要知道,龙丘棠溪的娘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烦劳霜澜姑娘知道多少说多少。”
霜澜气笑道:“刘公子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