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笑道:“小竹山附近,共有四把剑。方才我们落地之处再往西一里地,有一口井,名叫大口井,那便是一把剑。这口叫做长井,也是一把剑。往东两百步,还有一口井,叫做泗水井。这三把剑,其中两把在你爹的徒弟身上,大口井早在第二次伐天便断了。第四把剑,往东大约五里地,山中有一眼泉,本地人将其唤做十谅水,我能感觉到你见过那把剑,但估计是我死后事儿了,算不出。”
刘景浊想了想,沉声道:“恐怕便是我大弟子身上的那把青白了。”
怪不得豆豆这么容易就养出剑灵了。
扭头看了看这至多八九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刘景浊还是没忍住感慨,远古三司,当真实力雄厚啊!
走到村子最高处,读书人轻声道:“想知道我留下的机缘是什么吗?”
刘景浊一笑,“每个回头,从前的自己总是很幼稚。从前觉得,万事都要靠自己,不与外求才是。其实细想之下,跟窦琼好像没什么区别。”
读书人笑道:“现在呢?变了吗?”
刘景浊点点头,“现在觉得,树上的果子,只要无主,我就可以想法子去摘,摘得到那是我的本事跟运气,那我就要拿稳,谁也别想抢走。”
读书人微笑道:“我留下的机缘,要争一争?”
刘景浊讪笑一声,搓着手,“季先生,我本体那边的凄惨模样你瞧得见,不瞒你说,穷怕了,我现在啥都想要,吃鸡都不吐骨头的。”
读书人哈哈一笑,开口道:“先不着急,换个地方如何?”
刘景浊点了点头,还没开口,便已经身处另外一处地方了,这地方,刘景浊真没来过,也不知道是哪里。
幽山静谷,独闻虫啼罢。
刘景浊问道:“这里是?”
读书人笑道:“匡庐山中,花径。”
刘景浊倒是曾近匡庐,但只在彭泽远观,倒是瞧见了诗仙瀑布。也是那时才知道,为何是遥看瀑布了。
没想到一场幻象,倒是让他到了匡庐山。
往前走了一段儿,幽谷变作山道,一侧是陡峭悬崖,可远望彭泽。
“听过白鹿洞书院吗?”
刘景浊想了想,只说道:“如今没有,据说从前有。”
中年人笑道:“我学自白鹿洞,但另外拜有先生,姓颜,算起来家师才是栖客山首任山长。”
顿了顿,中年人说道:“你还有最后一问。”
刘景浊想也没想便问道:“季先生是见过我的?”
读书人点点头,“应该见过,就在此处,面容差别极大,但你这九指却是一模一样。那时我少年而已,跟随书院山长游匡庐,你就静坐在此。”
那时读书人十五而已,见着了拿着两半截儿剑,在此静坐的青年,之后就是白鹿洞山长与青年人的一场论道,万年已过,他犹不敢忘。
好在如今碰见的,还不是他。
说不想活,那是假的。
左春树被他那本命剑将心神扯去从前,带的是什么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景浊猜到了。
那句话,多半是,“帮我告诉龙丘棠溪,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因为从前的自己还是以后的自己,心里想的,多半不会变,这话是刘景浊想过的。
季先生少年时,也就是万年前上下,只要没在八千年内出现,刘景浊便没有回来的把握。
走至一石亭,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率先走入其中,随后放下酒葫芦,正坐飞来椅,笑道:“季先生可以发问了。”
中年人单手负后,站立亭中,看着远处云烟袅袅,忽然蹦出来一句:“刘景浊,方才观你记忆,见你扫雪下山,学子皆是称你为先生且都很佩服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佩服你?”
刘景浊笑道:“初雪之雪,洁净无瑕,我可能扫了他人门前雪,可事实上,只是擦拭自己心中尘。之所以佩服,可能是他们觉得自己做不到吧。”
读书人又问:“知道我为何要定一个寒门住山上,高门住城里的规矩吗?当年有很多人不解,说我为人师,却没做到有教无类。”
刘景浊想了想,也举了个例子。
“在繁华街市之中,有个人衣衫褴褛,背着麻袋,假设季先生只是行人之一,会特意多看几眼吗?”
读书人摇摇头,“会看一眼,但不会多看,更无异样神色。”
刘景浊笑道:“会投去异样眼光的人,当然有,但绝对只是个别。背麻袋的人自己低着头,是因为他觉得他丢人了。人生来就是这样,天生的事情改不了,高门也好寒门也罢,不是别人眼光如何,是自己觉得别人眼光如何。让寒门弟子住山上,季先生是想让他们觉得,他人燕窝到饱,我吃窝头到饱,是暂时不如他,但我吃的也不是他给的,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连他娘蒜苗跟葱都分不开!你晓得高粱几时种,麦子何时收吗?”
读书人哈哈一笑,“我忽然不想再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