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落定(八)(1 / 2)

孔姿清一行回京时,已进腊月。

因今年新帝登基,各地多有交割之处,进京述职的官员甚众,不乏拖家带口的,车马行李甚多,进城外驿馆都要排队。

冬日天黑得早,今儿又逢大雪,碎琼纷飞,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城外风似刀割,滴水成冰,早有驿吏挑灯候在路边,提前为入京官员们查验文书、分段安排。

这里便也能看出人情冷暖捧高踩低来:官职高的,亲朋好友在朝中得势的,驿吏们便热络,主动帮着忙前忙后。

官职低的,没有助力的,且雪地里等着去吧!

孔姿清一行的车马停下,由随从提交文书,那驿吏看了便喜道:“可是孔祭酒一行?小的恭候多时了。”

又招手叫同伴上前帮忙接收文书,牵马入内、引导住处。

话音刚落,车帘微动,露出里面一张极俊美斯文的中年文士的脸来,“哦?有劳。”

又叫人打赏。

“不敢不敢,阁老已提前赏过。”那驿吏脸冻得通红,说话都有些不流利了,“小的们职责所在,已然受之有愧,如何能再领祭酒您的赏呢?”

孔姿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泛起一点真实的笑意,“他给是他的,我给是我的。”

驿馆中最多的就是底层驿吏,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钱,尤其遇到这样的坏天气,更是难熬。

早有桂生掏了几个红封出来,见者有份。

众驿吏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喜不自胜,越发卖力周道起来。

孔姿清又指着后头两辆马车说:“那是齐振业齐大人,因半路碰上,便一道来了。”

“那可巧了,”见他客气,那驿吏大胆笑着说俏皮话,“阁老便是叫小的们等两位呢,如今一发来,小的们也能省些事,偷个懒。”

孔姿清和齐振业本不在一处,但那个方向进京的官道就那么一条,中途遇到大雪耽搁了几日,也就赶巧凑了堆儿。

因秦放鹤提前打了招呼,孔姿清一行便不必寒风大雪中排队遭罪,第一时间去驿馆内安顿下来。

官员述职也有规矩,除非皇帝单独下旨,不然一律在城外驿馆等候,不得擅离。

而若陛下不记得你,即便述了职,也未必能面圣,统统交与吏部打包一遭儿办了,再胡乱叫你入城等着,谁晓得什么时候重新授官呢?等三五个月的有,等三五年的,也有。

稍后孔姿清才洗漱更衣,便有旨意过来,说要他明日一早入宫述职。

孔姿清又问齐振业,来人笑道:“齐大人好说,阁老一早便吩咐了,只管叫齐大人往吏部衙门去,当日便可交割。”

所以说,官小也有官小的好处,有什么事儿下头的人就能随手办了,根本不必惊动上头。

孔姿清便松了口气。

只要能尽快交割完毕,就不用挤在城外驿馆过年了。

次日二人入城,果然顺畅。

盛和帝亲自见了孔姿清,说了好些宽慰关切的话?_[(,又叫他安心过年。

“过完了年,爱卿便同郑掌院交接了。”

越到年底,郑掌院越不想干,隔三岔五就要辞官,搅得盛和帝不胜其烦。

盛和帝有个好处,要么不答应,可只要答应了,便不会食言。

下旨让孔姿清返京之前,他思虑良久,到底是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索性便好人做到底,一发应了。

孔姿清跟他完全不熟,见对方如此爽快,倒有些诧异,谢恩时也多了几分真心诚意。

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办完正事,孔姿清还特意去城外祭拜了一回天元帝,不免落几滴清泪。

帝陵他自然是进不去的,但仍有不少百姓感念先帝在时的恩德,自发在城外画个圈儿,朝帝陵所在方向烧纸磕头,也是个意思。

对天元帝,孔姿清可谓爱恨交加,但终究是敬爱多一些。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过往那些是是非非,也便随风散去,只剩追忆。

当天晚上先家去见过父母,次日众人便在秦放鹤家聚了。

旧友重逢,一时都看着对方的样子愣神,然后齐齐唏嘘:

“多年不见,你老啦!”

“……你更老!”

说罢,众人一并大笑出声。

分别多年,孩子们也大了,妞妞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当真是时光飞逝。

阿嫖、阿姚和冉壹等人也都相互见过了,各自寒暄不提。

席间各色追忆过往,喜怒哀乐自不必多说,众人都喝了不少酒,颇有醉意,横七竖八躺了一炕。

中间齐振业起来小解,见外面皓月当空,映着满地白雪分外明亮,十分欢喜,忙掉转头去把秦放鹤和孔姿清一手一个摇醒了:

“哎呀呀,如此美景,当赏,当赏!”

“洗手了吗你?”孔姿清头痛欲裂,皱眉嫌弃道。

齐振业避而不答。

秦放鹤亦是骂骂咧咧,捏着额头斜到窗边,但见大雪满梢头,白酥压绿枝,也是欢喜,瞬间睡意全无,招呼孔姿清搬着泥炉来烤红薯吃。

孔姿清:“……”

孔姿清无奈,只得披衣而起,胡乱踩了鞋子加入。

这会儿的红薯远不如后世的个头大,一个不过二三两,倒不用切片,只囫囵塞到炉子里,用将灭未灭的炭火掩埋了,不多时,沁凉的空气中便泛起暖融融的香。

“好了吗?”齐振业搓着手,迫不及待道。

如今的红薯还算稀罕物,好些地方尚未普及,他也没怎么尝过。

孔姿清斜了他一眼,“熟了。”

齐振业不疑有他,龇牙咧嘴抓了来吃,结果一口下去便皱巴脸,“夹生!”

“哦,”孔姿清拢拢衣裳,放心了,扭头对秦放鹤平静道,“再多烤一刻钟。”

齐振业:“……”

好么,拿我试药!

此时的红薯非但小,而且口感也不如后世改良品种,但对秦放鹤而言,意义非凡。

烤熟的红薯外皮皱巴巴的,好些地方已经与里头的瓤儿分离,轻轻一扯就掉。

趁热吃一口,软烂香甜,烫得直嘶溜,嘴巴和鼻子一齐往外猛喷白汽。

三个加起来一百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啃了半宿红薯,又用油炸土豆块拌狼牙土豆吃,睡意全无,不免说起政事。

“无疑自去翰林院,”秦放鹤问齐振业,“至于有嘉你,太仆寺和良牧署都够资格……”

两个衙门都是管牲口的,正好跟齐振业的过往和特长对口,比较方便他留京。

好歹也五十多岁快六十的人了,就别远去了,老兄弟们都在这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老了老了,还得人家操心,齐振业就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说:“你忙你的,我哪儿都成。”

养牲口跟养牲口的也不一样。

太仆寺是养战马的,归六部管,算是兵部比较重要的属衙。而良牧署虽也有马,但多是供皇室和达官显贵们出行游玩的普通马,更多的还是牛羊猪等家畜,供应日常吃喝、祭祀。

前者更有前途,压力更大;后者更轻快,但基本上一辈子也就到这儿了。

齐振业便是知道太仆寺的门不好进,所以才不想继续麻烦秦放鹤。

听他这么说,秦放鹤就明白了,“好了,你不必管了。”

他操心别人,别人也操心他,自然要问他在内阁待得如何,与盛和帝相处如何等等。

秦放鹤也不瞒着,“当今性子软些,自然不如先帝果决,不过和软也有和软的好处……”

这并非成熟不成熟,而是本性如此,就好像有人天生残暴嗜杀,有人天生博爱众生,到了七老八十也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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