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怎么帮,帮多久,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王焕有心计有野心,断然不可放他归去,既然如此,也不过从王氏一族中另外选一个木讷懦弱的孩童立为傀儡……
“王是我们的,一切就都好办了,届时广推汉学,大开口岸,设立大禄工场,开挖矿藏……就都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一番话说完,秦放鹤也将碗中腰花毛肚吃得干干净净,顺手取过杯壁上沁满水雾的果子露来喝,结果一抬眼,就发现众人正幽幽盯着自己。
你小子,好奸诈好邪恶啊!
秦放鹤沉默片刻,熟练道:“陛下说的。”
都装什么好人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董苍一声铿锵有力的“呸”,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众人的心声。
五月初,卢芳枝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辞去吏部尚书一职,天元帝应允,许其在家休养,但保留其首辅头衔。
端五过后,原吏部侍郎晋尚书,卢实出任吏部侍郎。
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元帝对卢氏父子“旧情未了”,而卢芳枝一招以退为进,也给了天元帝台阶。
他出让了部分权力,换取了儿子的一线生机。
于是朝中针对卢家父子的弹劾,突然如烈日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了。
有人说,这是卢实卷土重来的讯号,但作为他的同门,金汝为并不乐观。
天已经很热了,金汝为本人又怕热,更加难熬,饶是铜冰鉴内堆起冰山,他手中的折扇也未得一刻停歇。
金晖便知父亲的心乱了。
稍后有人送进来滴水葡萄和冰镇过的毛茸茸粉桃,金晖亲手切了,递给金汝为。
金汝为顺手插了一块来吃,冰凉柔韧的果肉略略抚平胸中燥热。
他又吃了一块,忽问:“你与秦放鹤相处将近一载,关系如何?”
金晖看了他一眼,明白弦外之音,“阁老果然不成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是帝师呢。
“眼下陛下顾念旧情,可……”金汝为忧心忡忡。
可朝臣们会同意卢芳枝父子善终吗?
阁老一度权势滔天,笼络了许多人,也得罪了许多人,那些反对派会放过他们吗?
死而不僵,死而不僵,可人走茶凉呢!
眼下董春明面上帮忙挽留,可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盘,大家都心知肚明。
恶心吗?
很恶心!
明知政敌所谓的帮忙也不过是拉来做挡箭牌,可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份“好意”,只为那一点微乎其微的东山再起的指望。
卢实出任吏部侍郎,多好的位子,多高的官阶,但偏偏金汝为看了,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败荣辱,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一道旨。如今陛下给得多畅快,来日收得也能多畅快,而今日卢实站得多高,来日跌得就有
多惨……
皇帝身强体健,手腕强硬,臣子们能人辈出,才华横溢,而外戚势弱,三方角力之下,皇子们的施展余地便会被无限压缩。
自从卢实事发,除了正得宠的四皇子能顺着董春求情几句之外,余者都忙于自保,当真一点儿实质性的忙也帮不上。
三法司的会审还在继续,牵扯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要命,若陛下果然不打算深究,早就该下令停止彻查了。
可如今呢?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不过是现有的铁证不足以击溃阁老,所以按兵不动罢了。
他是阁老的门生,手上也不干净,即便没留下明显把柄,若来日阁老果然倒台,他也脱不了干系。
但有光不同。
他还年轻,手还没来得及脏……
金晖看出父亲眼底的绝决,不禁有些黯然。
何至于此?
“我与秦子归虽道不同,然对外事上,也颇有殊途同归之妙。”良久,金晖低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金汝为拍拍儿子的手,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欣慰。
秦子归此人,年纪轻却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但偏偏又有容人之量,也很擅长揣摩陛下的心思。
但凡他不糊涂到家,就知道该留几个略有政见冲突的对手。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金家就倒不了,倒不了!
卢芳枝告病在家,日常内阁中便以董春为尊,但他非但没有趁机夺权,反而越发谨慎恭敬,每逢有大事,必要亲自登门向卢芳枝请教。
偶尔天元帝也提及此事,说他太过迂腐小心,“一来一回,平白耽搁许多事,你也是多年的老人了,看着办就好。”
董春便口称:“卢阁老才是首辅,资历威望乃至经验眼光远在老臣之上,老臣岂敢擅专?”
天元帝听罢,十分赞赏,便是卢芳枝得知,私下也万分叹息。
哪怕董春另有图谋,但他确实给自己留足了脸面。
告病并非全然是金蝉脱壳之计,他毕竟已经八十岁了,就算有救命仙丹,还能再活几年?
若董春果然重情,还记得他们昔年那点情分,好歹助他护住晚年名声,他也不介意临终前结个善缘,助对方一臂之力。!